远山有灯(141)
又躺了会儿,脑袋清醒了,她支着胳膊起了身,渐渐想起发生了什么,昨晚闭眼前,她看到了副驾驶上的秦勇,看着托盘里的一碗米饭和一份热菜,她胸口闷得透不过气。
环视四周,唯一透光的窗户已经从外面jiāo叉着用粗木条钉死了。
日光从枝头转移到院子的背yīn处,一天一夜,有人按时给她送饭,chuáng铺也很厚实,她没遭什么罪。
她渐渐明白,这样的情景,像是在等人。
等谁?
秦勇还能等谁。
梅超几乎是心生绝望,想起前几次与秦勇的jiāo集,那样贪婪无耻的眼神让人不寒而栗。
房子是水泥平房,没装空调,墙边安装了暖气片,是那种供水的暖气。吊在顶上的白炽灯泡功率也不高,亮度低得人生出压抑之感。
她拿起筷子拨了拨那碗菜,白菜肉片,筷子直插碗底,一碗菜,碗底几乎是半碗清油。
电压不稳,昏huáng的灯泡次啦闪两下,梅超想了想,放心大胆地吃了几大口米饭,那碗菜没动。
不出意料的话,这是从津城高中附近那家卖馄饨的店买来的,初上高中的时候,她吃过一次,特别咸,炒盘菜放半锅的油,后来直到毕业,她也再没去过。
如果猜的没错,那么这院子就在津城高中附近,她在脑子里一点点铺陈可以利用的线索。
身上的手机一早就被拿走了,现在她只有靠这种方式让自己尽可能地多掌握些信息。
粤东飞往津城的航班上,熬了一夜的秦遥盯着舷窗外一望无际的云层,不发一语。
梅超被秦勇带走这件事,让他被迫开始回忆,回忆当年母亲是怎么被秦勇带走的,又是怎么被秦勇拿去“抵债”。
记忆让人拥有倒流时光的能力,深刻的欢愉、怨恨皆难以得到简单的时过境迁的结局。
谁说过去不重要?
今天的我们是现在的模样,没有过去的哪一刻能够被忽略。
人从来都不是忽而之间变成某个样子的。
怎能这样轻视过往?
秦遥闭了一下眼睛,gān涩难忍,心口处越来越沉,那是一种被qiáng硬压下去的怨气,快要十年了,它将要翻涌而出。
飞机降落的时候,津城已经是huáng昏,余晖铺洒在雪地里,像一层淡金子。
机场外,一辆黑色的汽车早早地停在路边等着,秦遥穿着黑色的羽绒服,扣着黑色的棒球帽低头快速走过去,拉开车门,驾驶座的人自动下车,他踩了油门扬长而去。
距离梅超被秦勇带走,快要四十八小时。
秦遥单手扶着方向盘,另一只手翻出数据线,给手机充上电,手机开机之后,他查了一下通话记录,秦勇仍旧没有联系他。
他yīn沉沉地冷笑出声,像是变成了另一个人,“你说你,尽朝死路走。”
车轮胎碾压雪籽的声音咯吱,在像是结了薄冰的空气中异常清晰。
破旧院落里,秦勇和两个高大的男人站在屋檐底下,堂屋的灯开着,只是也不怎么亮。
“你确定他回来?”其中一个男人有些不耐烦地问。
秦勇舔舔牙齿,往雪地里啐了一口,“会来的。”
这回答逗笑了另一个男人,“秦勇啊秦勇,你他妈还真不是个东西,这么搞自己的亲儿子。”
“他要是拿我当亲爹,我也不能这么对他,一个破便利店就想把我打发了,没门儿!”
梅超蹲在窗户脚下,暖气片离得不远,烤得人脸上的皮肤像是有了gān纹。
真是满目荒唐,她缩在角落里,觉得无力又愤怒。
“我说你也赌了这么半辈子,也没赢几回,怎么不收手?”一个男人点着烟问。
“不然呢?”秦勇gān瘪的脸上忽然显出一丝凶狠。
“什么?”
秦勇不再回答,像是一根针刺到心间。
这就是一个人被欲望完全操控的模样,他们最接近答案,却装聋作哑继续寻欢。
最接近答案的人,是最为懦弱的人,站在答案旁边,却不敢抬头去看,以自我愚弄的方式在真相周围盘旋。
“这天气,真是贼他妈冷。”男人将手中的烟头扔在地上,几个人进了屋,堂屋门也被关上,只一条缝里透出些光。
院子里静了下来,偶有树枝上的积雪砸在地上的轻响。
过了好久,梅超站起身,腿已经有些麻了,她扶着墙慢慢地活动。
靠墙放置的低矮chuáng头柜破旧不堪,她仔细瞧了一下,柜子和墙中间卡了一大本相册,梅超弯腰拿起来,翻开,翻了几页,婴儿变成男孩,最后一页,是二零零九年,她算了算时间,应该是秦遥刚刚上高中的那一年。
她看着数码照片角落里的时间,大概他的母亲就死在二零零九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