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主好逑(2)

作者:云茵

轿中端坐之人等待许久,不见他归,便由着人搀扶下轿。环佩叮当,阔大裙幅迤逦拖地,与乡野陋地格格不入。

他见了她,低眉垂目。

“公主怎的来了?”

“她是何人?”

“不知。”他扯开衣袖。

卖糕妇人瞧见公主,愣然片刻,不知道是不是明白什么,忽地激动万分,一面呢喃叫人听不懂的乡村俚语,一面急步向前,似是要闹,被几名随行武士制服。

将军看也不看她,当即携公主回轿,只丢下一言。

“莫要理那疯妇。”

舞筵上,只见将军公主与武士匆匆离开中央,留村妇一人在原地高叫。

是时,四厢鼓乐声起,弦音切切。

卖糕妇人泣唱:

小女十四便嫁与檀郎,

我与他浓情惬意,

我与他百般和美,

我与他对镜理云鬓,

我与他携手入罗帷,

好一门宿世姻缘,

好一对鸳鸯交颈,

唯想与君共此生,

奈何西平战事起。

她缓缓向戏场右侧行去,适才离去的将军从左侧走来,接唱:

我依依与妻别,

整装向西去,

其时战事紧,

不得把家还,

匆匆过十载,

一切皆已非,

可叹,可悲。

妇人怒目圆睁,声声泣血:

我孤身育儿十载,

遭了灾害苦难挨,

糠皮绊野菜,

日日劳作背朝天,

你看我,

浑身无处好颜色,

十指尖尖皆损坏,

却看你携了佳人归。

……

她厉声数落,将军先是默然不语,而后争辩,两人对唱几段,妇人终道:

好一个负心郎,

享了富贵忘了糟糠,

如今锦衣华服加身,

哪想原不过是个葛衣牛郎,

可笑,可恶!

她仰天长笑,又念叨起叫人听不懂的乡野俚语,渐渐远去,乌发散乱,状若癫狂。

筵下已有人湿了衣襟,正伤心不已,一抬头竟见“将军”还站在那儿不知道望着什么,啐道:“还不走,杵在那做什么?”

他如梦方醒,留恋地看了一眼二楼与侍女说话的人,才恭谨下筵。

回到屋子,“将军”换上常服。屋里不透光,燃了一盏松油灯才显得不那么昏暗。

此时刚过立春,冰雪消融,却比下雪还要冷上几分。

南方潮寒,更是难熬,还好得了贵人青眼以后,待遇好了许多,有襦袄穿,虽棉絮又薄又散,但并非无用处,多少暖和些。露在外的皮肤没有遮挡,被冻得紫红一片。

屋里没有碳火,他想用手围着火烛取暖,刚一动作,就听见门被踹开的声音。

他起身快步走到来人面前,跪下。

来人似乎极生气,进来就抄起一个木盒砸向他。

尖角磕到肩胛骨,他脸色骤白,却一声未吭,眉头也没皱一下,显见时常遭受这样的对待。

来人叫张生,是戏班的班主,此人脾性暴躁,平时稍有不顺就逮手底下的倡人出气。

都是些没爹没娘又被卖到他这的低贱之人,不逮他们逮谁。

如今世道艰苦,谁都不好活,有更不好活的活在自己手下,肯定是怎么不顺心怎么发泄出气,平时就非打即骂,更何况犯了错。

张生这会心情恶劣,因为一直对他们,准确说是对眼前这小子青睐有加的贵人不日将离开陶阳郡,据说不会再回了。

张生瞥了眼跪在地上的十一,不明白贵人看中他什么。在他看来,十一的相貌一点都不符合时人的口味。

时人不论男女,更偏好秀美白净的长相,前朝的卫阶,何晏,潘安等人个个风神秀异,容貌艳丽,如美妇一般,极受追捧。

十一肤色跟地里的麦子似的,常年经受日晒的贱民才有这样的肤色,兼之轮廓深邃,跟北狄人相像,是让人不喜的长相。

想起北狄,张生心中更是憎恶。

他生于北边的一个村落,那儿临近淮河,淮河以北是北狄,淮河以南是大晋,双方划江而治。

淮河两岸时常动乱,一会是晋廷组织北伐,一会是北狄准备南下,张生所在的村落就是在双方交战中被北狄人屠灭,是以他恨极了北狄人,连带恨起了跟他们长得相像的人。

十一被卖来时,张生就极其厌恶他,本来就不好的脾性更糟糕,动不动毒打他。

一年前,张生带着戏班到陶阳郡,本想攒几个钱继续向南行进,没成想平乐馆馆主找上他,叫他留居此处,他乐开了花。

平乐馆是远近闻名的乐坊,不是想留就能留,大多数戏班只有登场几次的机会。

张生知道自己戏班远远不够格留下,那馆主为何要留?

他琢磨了好些天,终于琢磨出一丝缘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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