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河盛宴(1694)
燕绥抬头,然后忽然就看见了文臻。
他的蛋糕儿,很少见地穿着一身素白,双手拄在城墙之上,静静地看着他。
不过月余未见,她竟然清瘦许多。
燕绥看见她双唇一张一合,远远地,做了个口型。
对不起。
我没能保护好娘娘。
燕绥闭了闭眼。
片刻后他伸出手指,拇指和食指一捏。
一个比心的手势,阳光正从那心形中穿过,像兜住了一束光,送给他心中的姑娘。
文臻唇角微微地弯了起来,伸出双手,做了个接住的姿势。
这一刻城上城下数十万军,但天地间只剩下他两人。
唐羡之站在她背后,看着那两人城上城下,旁若无人的交流,眼神晦暗。
他身旁的唐家将领却忍不住这般轻视,上前一步,对城下喝道:“燕绥,认得这是谁吗!如想她回到你身边,便退兵十里,弃械自缚!”
唐羡之喝道:“唐情!”
这样的威胁很蠢,很容易被燕绥拿来激励士气,也容易引起天京城内爱戴文臻的百姓的反抗。
文臻笑起来,转头对唐羡之眨眨眼,道:“你瞧,你们唐家人,个个心热得很呢。要我说啊,这都是一个个都没经过社会的鞭打。”
没想到唐羡之竟然赞同地点了点头。
文臻又道:“像我就不同了,我被这世道这皇朝毒打了无数次,从最早期被你暗杀又被你提亲,到后来长川五峰山留山湖州步步凶危,到皇帝兔死狗烹,到那一夜,我接到林飞白死讯,亲眼看着老师和娘娘死在我面前,然后现在我还要在这城头,看着我的夫君踏着祥云带着大军来接我而不能立即投入他的怀中,讲真,我被鞭打累了。”
唐羡之要说什么,文臻已经轻轻道:“……所以现在,轮到我鞭打你了。”
然后她非常蔑视地看了唐情一眼,便倒了下去。
只这刹那之间,她脸色如雪,唇色淡薄。
唐羡之猛然抢上,伸手一摸她脉搏,如遭雷击。
却在此时,呼啸声起!
一支金色巨箭穿越城上城下这一刻窒息的空气,如天神之剑贯天而来,所经之处城头唐旗裂响,刹那间碎成数片,如乱花散在天地间!
下一瞬箭已经到了唐羡之胸口!
心神巨震的唐羡之只来得及猛然错身。
嚓一声微响,巨箭射入唐羡之肩头,血花飞溅,却并没有穿透他的肩骨。
这令众人微微诧异——这一箭如此凶猛,连唐氏大旗都被卷碎,如何穿不透皇帝肩头?
唐羡之脸色却微变,不顾众人惊呼阻止,猛地拔箭,狠狠一掷。
又抬手在唐情的长刀上一抹,掌心一片血肉落地,流出一滩黑血。
下一刻那箭在空中爆炸。
城上人人色变。
原来不穿透身体飞出,是为了想炸死皇帝!
原来陛下就在方才把脉时,又中了文臻的毒!
多亏陛下判断力和反应力惊人,不然现在短命皇帝名单又得加新名。
众人看向城下。
不知何时燕绥已驰出队列,单人单骑于万军之前,手中巨弓金光闪耀,形状比一般长弓更加流畅锋利,边缘微翘,似一双讥诮的凤眼。
而他亦目光讥诮。
唐情一触及这目光,便想起文臻临死前看自己那比燕绥还讥诮的眼神,只觉得分外刺激,想着这一对男女在自己眼皮底下伤了陛下,日后还不知如何交代,顿时怒从心起,手中长枪一挑,将文臻身体高高挑起,往城下一砸,喝道:“也让你们看看这贱人的下场!”
唐羡之重伤,阻拦不及,隐约听见物体的啪嗒掉落之声,而文臻已经飞落城下,他脸色一变,似乎想到了什么,眼底竟微微露出喜色。
随即他推开给自己包扎的人,扑到城墙边,正看见燕绥飞身而起,接住了落下的文臻,抱着她在城墙上一蹬,飘飘转了个身,又落回了马上。
下一瞬他低头,于天京城墙之下,万军之前,吻住了文臻。
像春风将凝冰的河面吹破,漫山的花从冬的寒风中挣脱,眨眼间便葳蕤满坡。
又或者高天于世界尽头邂逅极光,那一霎美如霓虹可成永恒。
万军屏息。
原本一动不动的文臻,忽然舒展开双臂,搂住了燕绥的脖颈。
毫不羞涩地,热烈又虔诚地迎上去,回应他。
像一只飞倦了的鸟儿终归旧巢,摩挲着属于自己的温暖,向着蓝天欢喜地展开翅膀。
万军在一霎静默后,爆发出雷霆般的欢呼。
城墙上,唐羡之眼底晦暗之色一闪而过,随即微微露出喜色。
终究最可怕的事并没有发生。
她还是和以前一样,狡诈,阴险,无所不用其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