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131)
“你和安伊说过要以后要种那种兰花,清明节时移植到你母亲墓前,我就试着种了种,请了上海大学里很有名的植物学老师,先在他家养得水灵了,再端到我家里。”
“如果你再次竹篮打水一场空,你怎么办呀?”她肩头伏在他肩上撒娇。
“愿赌服输。”男人也坦然,“我以前经常打打杀杀的,做了不少都是上不了台面的黑道上的活,人在那种环境里太久了,会经常渴望一些美好的事情和单纯的人。这辈子我把所有理性都用在了生意,和如何在上海黑白两道生存上,把所有感情都寄托在了安伊和你身上。我总觉得,上天应该会回报我一次。”
“万一上天再次辜负了你呢?”
“有个教数学的大学教授曾经告诉我一个统计算法,如果有三次机会,ABC,你不知道哪个属于你,但A已经亮出,不属于你,那么,B和C你认为是机会大了还是小了?我说应该小吧,或是差不多。他说,不对,选A时,你得到幸福的几率是33%左右,但没得到;那么,剩下两个,任何一个,都比A的机率大,你应该选择下去。所以,我失败了一个雪茄厂A,就参股了一个香烟厂B,要不是战争,我从B中就能得到收益。于是我从这个案例中想到了安伊,你和云柚,我从安伊那里失败了,接下来我是继续在你身上赌还是直接要了云柚呢?我的内心告诉我,如果跳过你,不试一下,我这辈子都不会安心的,会一直后悔。安伊我试了,失败了,我并不后悔,没试,我怎么知道她不属于我呢?所以,你,我一定试。无论你辜不辜负我,我都会找你。”
“你把我当赌注了?”安娜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
“我赌赢了。”他透着内在的得意。
“虽然我不高兴......”
“为什么不高兴,能让我孤注一掷押上一生去赌一个人,这是我做的最正确的事。”
“安伊也是你赌的结果吗?”
“是她选择的我。我做到了让她选择正确。”
安娜沉默片刻,“你也要让我的选择正确。”
他沉默半晌,“是你让我赌注正确。”
安娜从他膝上下来,开始铺床铺,“我这辈子最快乐的事,就是读你写来的信,那种快乐,仅次于现在。”
他看着她的身影,“我是个粗人,给女人写信,有点像在寡妇面门溜达一样,很刺激,也头脑发热。那叶我很怕宗平回头,再去找你。”
“你要早说,我回来后就不理他了。”
“你接受我是需要时间的,需要这个过程,幸亏现在这个过程走完了。”
“来,相公。”
他最喜欢下面的环节,要造人了。世间最美好的事,就是与她温存亲热。
窗外月影西斜,蝉鸣偶尔声声,那是最好的静,最好的心安。
接下来两天,戴宗山都悄悄去了重庆。
忽然有一天,重庆来了人,外面悄然停着上次那辆雪铁龙。有个穿青衫的年轻人,谨慎地进了院子,走到顶着西瓜皮头型在青竹前散步的男人面前,规矩地垂下头,“老板。”
于是,在窗前正给他做一件棉布短袖的安娜,就看着自己的男人在这闲暇时刻跟着人出门了。值到很晚才回来。
安娜觉得,要不是自己在这里,他没准就住重庆那边了。他一定不舍得自己,才跑回来。幸好这几天消停,日军飞机没有在头停上徘徊。但听说炸了邻县,站在高处,有时能看到远方天空飘着的硝烟。
安娜也睡得很晚,听到院里有动静,就手捂着油灯到了门前。
月影下,有两个身影在往院里提东西,看到女主人起来了,就索性提到门前来。是很多吃的,火腿,干肉,干鱼,面包,还有面粉和米。够一家三口吃许久的了。
过了一会儿,戴宗山高大的身影才晃进院子,有个身影又跑进来,带着厚厚的一摞纸样的东西,想为老板送进屋里。因为安娜穿着单薄,在门口站着,男人就把烟叨进嘴里,接过来,让人回去了。
安娜回身把灯放在桌上,给他沏了茶。
戴宗山把厚厚的账本放在灯前,坐在椅子上,开始快速地翻阅。
安娜探头瞧了瞧,感觉是重庆这边工厂进出账的情况。
“你看到从上海来的那些人了?”安娜记得当时光船票就买了上百张。老板来了,他们应该会见面吧。
男人就嗯了声,端肃着脸,看得很认真。
他在灯下看账本的样子,像瞬间剥掉了平时生活的伪装,那种精明和通透感哗一下就在眉眼里闪现出来——穿少校的军装虽然帅,他也不太像军人,穿国军军服也不像战士,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两天,也不像个闲人,此人天生本相就是一副狡黠、账目清楚的资本家嘴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