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122)

作者:阑珊姐姐

他觉得自己已不合适出现在她面前了。她已有自己的人生。既使戴宗山真的死了,他也回不到她身边了,不仅因为自己破了半张脸,仅凭她是他的遗孀,已成为他神性光环的一部分。朋友妻,不可欺,戴宗山对自己的信任和两人无意中结下的生死之交,反而让自己和她之间相隔了鸿沟。她永远是戴宗山的夫人,自己不可企及的苹果。这一世都无可改变了。

他在酒楼里,看着她在路上向一群孩子张望、招手;看着她领着那群孩子,找了一个坐得开的小铺子里,吃米线;看着一个小乞儿,张着小手慢慢凑上去;看着她回头看乞儿,又叫了一碗米线,让小乞儿坐那一帮孩子群里一起吃。

她还是如此善良,像天使。在其中一张里,他给她加了翅膀。

他画了她很多,最后饭馆里也没纸了,他就拿出烟盒,把烟倒出来,放进口袋里,烟盒展开,用反面,雪白的部分,铺在桌子上,小小的铅笔头,迅速画下她优雅安静坐在窗前,看孩子们吃饭的情景。

距离远,他就用简洁线条勾勒出那种温柔娴静之美,一如曾经沪城的江边她坐在木椅上对自己微笑的模样......

安娜吃过饭,拿出厚厚一捆的票子,好像还差点,那店家好象对她熟识了,也就算了。安娜离开时,特意把那个脸上脏兮兮的小乞丐也领走了。

一群人正走向那所尖顶的教堂,这时一个半大孩子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纸包,用报纸包的,说是一个戴黑眼镜的男人叫送来的。

安娜在这里并无人可识,顺着孩子手指的方向,看向一家酒楼,明亮的玻璃后面,空空是一张座椅,并没有人。

安娜打开纸包,看到了一张车票,然后是一堆大额的钱。其实这些钱也没什么用处,也就就买几个包子吧。

她不知道谁送给自己的,甚至以为是送错了,为此小心包好,万一人家再找来呢?

多日后,安娜拿着简陋的课本,刚走进教堂小院,就看到教堂管事人匆匆走了过来:

“安娜,昨晚有一位戴宗平先生打来电话,说是他哥最近几日可能会经过柳条公路。戴先生让我告诉你,他哥可能一时半会来不了重庆,可能会跟着部队碾转到别的什么地方。”

“别的什么地方?”安娜本能追问。

可能是涉及到军密吧,管事人摇摇说戴先生没细说,“戴先生还让我转告你,这几天他也不在重庆,否则他说他会亲自来接你,带你去柳条公路上等人。他说很抱歉,等以后他回来,再帮你想办法。”

现在,宗平也不在重庆?真是不能指望任何人。

事不宜迟,安娜就把小虎子暂交给教堂看护着,自己提了一个小旅行包就出门找柳条公路了。

她找了好久,才被人告知需要走很远的路,要乘车。

在她准备一捆大额纸币买票时,才发现坤包里还有个大纸包,纸包里就有一张车票,其实是去柳条的。

她隐隐觉得什么人在帮自己,也没来及多想,就上了车。

柳条公路实在是很普通的公路,是平时供应重庆及周边粮食和日常用品的备用通道。公交车行驶到半路,就突然看到一条长长的队伍慢慢在向北蜿蜒,队伍里有很多受伤的士病,有拄着棍的,有吊着手臂的,但多是无精打采的样子。

车上人看了,也都叹气,大概去年和今年接连败,这样的士兵看多了吧。

安娜感觉有些悲哀,自己的国,人口众多,百姓和士兵的身体也算健康,也有象样的武器,为什么就这么容易一溃千里?

她马上下车,在拥挤的车人队伍里一路逆流看着,看有没有戴宗山。她看了每个经过身边战士的脸,有昂扬的,愁苦的,有骂骂咧咧的,但没看到熟悉的面容。

安娜一路逆行了两里路,虚汗淋漓,几乎隔一个人就问一声:“麻烦一下,您可看到一个四十来岁的戴姓男子?个头很健壮,穿着德国的少校军服的。”

声音大,前后左右的人也能听到。

一路的伤员都摇摇头,继续低头走他们的路。

安娜觉得自己的问话可能有问题,遂又调整为:“麻烦哪位小哥看到过讲一口上海话的近四十岁的男子?”

这一行迤逦到远方的队伍南腔北调,倒有说上海话的,但一问三不知,大家都精神萎靡,连说话的欲望都没有。

安娜完全失望了,也许戴宗山根本就没在这个队伍里,大家向西撤退,并不是非走这一条路线,也有水路和其他陆路。说不定他已.......不在。毕竟,无论若柔还是宗平,都话里话外透露着他伤病严重。

这么一想,安娜就觉得世界坍塌,眼前一处凄风苦雨般灰暗。如果他死了,自己活着…挺没劲的。她在分别后才爱上他的,她爱上了一个在记忆中的丈夫,他活生生在自己面前百般讨好自己时,自己恨他,百般看不上他,现在他死了,可能永远不在人世间了,为什么想起他来,全是好、全是柔情和感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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