沪城烟雨(118)

作者:阑珊姐姐

那天腿冻麻了,摸了半天,也就摸到几条小鱼和一些田螺,哆哆嗦嗦用湿手绢兜了,回家做鱼汤吃。

就这么恍然间,她就过上了苦日子,还不是城市最底层的那种苦法,而是农业社会最底层的苦,连温饱都要自己设法从大地里寻找。

这不是做梦,这是摆在眼前的现实生活。

这个地方,除了挨着一条长江水系,实在太偏了,大家仅知道外面在打仗,听来的都是多少天前的消息。安娜知道上海失守了,南京也失守了,武汉好像......还不知道确切的消息。有时天上会隆隆地飞过大片飞机,震得整个小镇都嗡嗡作响,小镇居民开始都跑出来看,后来不知怎么飞机上掉下来一枚炸弹,在小镇边缘炸响,附近的草垛燃起大火,烧了几家人的房子。大家这才知道害怕,以后头顶再飞过飞机,就不跑到院子抬头看了,而是到山里躲起来。

安娜也变得盲从,别人跑,她也拉着孩子往山里跑。人变得很机械,只有眼前的苟且和对往昔的回忆。

她甚至一两个月不再照镜子。

当然镜子也早换了吃的。

来年春天,饥馑的情况才缓和了些,虽然外面打仗的消息依然缓慢地传过来,但口粮问题没那么紧张了。山上长满了野菜,有些树的花叶也可以打下来充饥;大塘和溪水里,她自己一个人也可以摸上来七八小鱼和一堆田螺改善伙食了。

她还用仅剩下的丝绸衣服,继续从那位大户人家的姨太太手里,换来了一些米麦和两只母鸡,再到山上挖野菜时,顺手可以捉些虫来养鸡下蛋。

那年春天,终于从重庆来了人。不是戴宗平,而是若柔。

那天安娜正坐在门前,费劲地搓洗着破旧木盆里的衣服,手都洗红了,一抬头,就看到一位身穿淡紫夹衣的女子,其凸凹有致的身材和穿着,在这灰朴朴的小镇上显得很耀眼。她身后跟着两个仆从,仆从担着筐,三人一路问着人,才问到自己眼前。

显然重庆的生活比这里的大山村强多了,若柔没有变瘦,这几个月的磨砺倒让她散发出“当家做主才知道油米贵”的那种精明光芒。也显然这一路风尘仆仆让她受了累,精明的眉眼里显而易见疲累憔悴。

安娜很吃惊,站起来,总算联系上了。

“怎么是你来?”

若柔也在细细打量着继姐,显然更为吃惊,数月不见都落魄成这样了?她声音不大,却还像以前那么冲,“我不来,宗平有空来吗?”

安娜便禁了声,毕竟人家丢下孩子,坐船好不容易才找到自己的。那一路担来的,应该是一堆吃的和有用的东西吧 。

若柔看着安娜自力更生被穷困逼迫得失魂落魄、丧失体面的样子,心里突然涌现出欣慰,果然没有人是天生富贵的,谁在穷困状态都没法鲜亮,都要想办法自救的。

“江云柚找到你们了?”

若柔点点头,自己到小草屋门前向里一探头,还是坐在外面敞亮一些好。安娜连忙把唯一的板凳让给她,让她歇歇脚。

其实在江云柚之前,邮轮上的人也联系到她了,说戴太太中途因怀孕流产,到了岸上救治,没法再跟着船过来——意思是:口信送到了,流产也不是邮轮的责任,你们自己想想办法吧。

那时戴宗平极忙,陆续来到重庆的不仅有戴家、安家和黄家的女眷,还有戴家各个商号、工厂等沾亲带故跟着戴老板混的很多下属的家人,有上百口子的人。戴宗平不仅要忙戴家在重庆的产业,并照顾这些人,还因为他懂银行业务,英文又好,所以又被政府临时聘去金融口帮忙,协助欧美国家对民国的贷款和战争援助的一些情况。本来平时回家的时间就很少,后来就几乎不回家了,自然家里的大小事务都由若柔和黄太□□排了。

安娜的流产,对若柔和黄太太来说,都是只可意会不可言传的极好消息,上海早以传来戴宗山受了重伤,不知性命如何.....万一生命不治,安娜又没孩子,这戴家的一片家业以后不就全靠宗平了吗?那将来不都落在自己儿子身上了?

想想当初结婚,安娜演得那恶毒一出,生生抢了自己的婚礼场子,让自己丢人丢到明处,应该是生平最恨事之一了,想让自己不生气都难。

所以,若柔即便知道了,也迟迟没行动,也没告诉戴宗平。反正兵荒马乱的,自己负责照顾着这么多家眷,还带着孩子,一时忘了也情有可原吧。

直到江云柚找来时,她才不能再躲了,答应会想办法把安娜接回来。

所以,若柔带给安娜的消息是重庆也在被日军轰炸,那里也不安全。她说话时,天上又飞过飞机,若柔沉着冷静地肯定说:这应该是去轰炸重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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