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刀(14)
“阿原,”他淡淡地道,“莫要逼我动手。”
石原立定,持剑盯着他。
他也盯着这个青年,故人之子。
这一刻的时间长得令他们都感到诧异,好像这短短一刻,能使他们数清过往的一切情谊与仇怨。
“好剑。”石原最终说道。
他回剑入鞘,身影消失在南屏山中。
杜西洲反而有些微微的意外,望着小径,怔了一刹。
他的肩膀其实伤得颇重,鲜血染透了衣服,竟还在不断涌出。他叹了口气,苦笑自语:“唷,我居然还有一语退敌的余威。”
他去查看铸师的门人。那人已经断了气。就因为他的迟疑和失误,一位无辜之人丧命在他的眼前。
茶早已冷透,也无人再喝。几只寒鸦好似往山下净寺飞去。杜西洲看到一人出现在山径之上。她的衣衫还在拂动,她抱着两件兵器:一口剑和一口刀。
余苇猛然跳了起来。
杜西洲仍然坐在原处,只把目光投向她。
她也看向他。视线交汇的一刻,她道:“抱歉。”
杜西洲心中蓦然一酸,然而怪得很,那似乎并不是悲,也不是痛,更不是憾,那是一种难以言传的复杂之感。
杜西洲道:“他果然不肯给你?”
且惜愁道:“我试过了。”
杜西洲默然良久,道:“‘抱歉’两字,不该由你来说。”
且惜愁把剑交他,看着他肿起的脸,“我的意思是……”
“原来如此,”杜西洲道,“心领了。”
杜西洲缓缓把“君”抽出半截。剑沉沉的光映在他眼中。
所以,他当初为什么去借这口剑?是因为怕半截刀刚猛,摧城之剑重蹈覆辙么?是的——但也可能不是。他自嘲想,也许他并不怕石原的剑会断,他只是怕他心里的剑再断一次。他不是为石原借剑,也不为了石松,他只是为他自己。
他锵地合起剑。
“是我错了。”他道。
别
若耶溪畔那条古道,人踪向来稀少,杜西洲走过时,秋风一紧,落叶从他脚底翻起,往四面乱飞一阵。
杜西洲第一次来到此地,当然也是为了去冶亭。他记得前代铸师从一个古朴铜匣中取出刀来,交给自己。铸师笑道:“我一生造过一戟双刀,这支刀虽然不是我最得意的作品,但诸刀之中,也算佼佼。”
“等一下,”杜西洲道,“这刀不是你最得意的作品?”
铸师道:“你来晚一步,另一支刀,我已经给了别人。”
“谁?”
“一个女人。”
“哦,”杜西洲猜道,“且惜愁?”
“你认识她?”
杜西洲道:“没见过。不过我有一个朋友认识她,对她十分佩服。”
“哪位朋友?”
“叶平安。”
杜西洲把刀抽出,锐利的声音令人汗毛竖起,明月般的刀光像雾一样弥开。他点点头,道:“也是好刀,不必执着。”
铸师问:“你赠何名给它?”
杜西洲想了想,道:“‘追’。”
杜西洲侧过脸瞥了一眼那个女人,她不徐不疾地在他身后半步。她的刀已经不在,时间太久,太多的人和事都变了。
卢北端坐于冶亭,望着两位刀者款步而来。他一生见过的江湖人很多,然而这两人与众人不同。
“想不到两位联袂而至。”卢北淡淡道。
杜西洲把一口散着乌光的剑放在铸师面前。
“‘君’。”卢北道。
“你收好,”杜西洲道,“我不再欠你。”
“阁下说得真是轻巧,剑虽然回来,我的门人却不会了。他的命怎么算?”
“铸师,我正想请教你一件事。”
“请说。”
杜西洲道:“这口剑藏在你的剑庐,谁都不知道它,我很诧异——为什么石原偏偏知道?”
卢北沉默顷刻,微微一笑,道:“你猜得不错,我确实请石原来过。你知道,‘君’和摧城之剑很配,我请石原试过剑。可惜,那个真正用摧城之剑的人已经故世,石原不是它的主人。”
“铸师的眼力真是不错。”
“我见过的剑太多,”卢北淡淡道,“见过的剑客也太多。”
杜西洲哂道:“你对人心也懂得太多,你知道石原拒绝不了你的剑。”
“阁下是在怪我?——我当然知道,因为世上能拒绝我兵器的人,本就不多;能得到的人,本就很少。当时我只想给‘君’觅一个归宿,后来我只想找回属于我的东西。”
“你什么都没做。”
“我当然没有。”
“你只是在所有人后面轻轻推了一把,你自己坐着看就好。”
卢北淡淡笑道:“你这么认为?”
且惜愁道:“此剑已经名震天下——铸师应该满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