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93)

作者:行烟烟

然后他站起来,道:“给我甲衣。”

士兵有些迟疑,立在原地没动。

他注视着士兵,又道:“还有我的佩剑。”

或许是这束目光太过坚定、太过无畏、太过刚悍,或许是他的话语冷静而强势、不容人拒绝及辩驳,又或许是根本无须这束目光、无须这冷静而强势的话语——

士兵出去了,未多久,捧着他入狱时所佩着的铁剑与甲衣回来了。

周怿着甲,佩剑,最后对士兵道:

“给我让条道。”

第84章 捌拾肆

夜里就寝,待谢淖睡熟后,卓少炎抬手,轻轻摸了摸他的脸庞。他的眉、眼、鼻梁、嘴唇在她掌心依序滑过,在收回手之前,她的动作短暂地停顿,又不舍地以指尖碰了碰他的嘴角。

下一刹,谢淖突然一动,张嘴叼住了她的手指。

卓少炎不妨,小惊了下,又转瞬笑了。

她趴在他耳边道:“为何总是装睡作弄我。”

“总是?”谢淖侧身将她搂入怀中,将她不安分的手一把握住,“何来‘总是’?”低声问着这话,他却也笑了。

在这静夜中,回忆填满两人之间的所有缝隙。从当初二人戎州境内相见至今,只要夜里她睡在身边时,他总是舍不得在她前头入睡。若问为何,他却也答不出来。所幸她从未问过,而或许她已在他不知道的时候替他答出了他自己无解的问题。

黑暗中,卓少炎仰起头,亲吻他的脸颊。

这吻极温柔,极缠绵,叫他整个胸腔都又酸又软,浸在这等缱绻之中,迟迟不离。她对他的爱意与不舍,尽注在这一个亲吻之中。

“少炎。”

“嗯。”

“我也舍不得你。”

他的这句话,叫她明明白白地知晓,他有多么懂得她的心情。临睡前,她亲手擦拭他的甲胄与佩剑,又离帐去看他天明将发时所需诸物,等回来后,再次将他的甲胄与佩剑细细地擦了一遍。她是多么地舍不得他。

而他又亲了亲她的耳珠,贴在她耳边说:“我也会很想你。”

这等情意绵绵的话,她难得从他口中听到。当下她的脸竟微微红了。好在夜色知解她意,没叫他发觉她的这点异状。她想,他明明还是那个他,她也明明还是那个她,可他同她在彼此面前,却是一日连一日地变了。

“我会写信给你。”她轻声地说。

她这话叫他想起了什么。他道:“此前,你曾叫周怿在北上入京时带了封信给我,可那时我已下狱,这信终未被交到我手中。当时,你写了什么给我?”

那时,这封信被碾成碎末,落在肮脏的狱牢地上。那地上留有他的血印,还有新鲜的血液自他身上的伤口中不断渗出。他受此刑囚,痛极之时仍不禁分神去想,那该是她写给他的第二十八封信。

卓少炎静了片刻。然后,她答道:“那段时日鄂王府上无杂事,苏姑姑问我将来孩子出生要叫什么,我便给孩子起了个名字。在写与你的那封信里,我同你提了此事,又问你喜不喜欢我起的名字。”

谢淖闻此,亦沉默须臾。然后他道:“我喜欢。”

她眼底有点发潮,却牵起了嘴角。她觉得他这回答着实是傻,却由着自己问出了更傻的话:“真的?”

“真的。”

二人都轻声笑了,又共同无言了片刻。

他这才问说:“孩子叫什么?”

那语气,仿佛他二人真的已有了亲生骨肉一般,叫她一时怔迟。

少顷,她才答说:“单名,刀衣之‘初’。”

“谢初。”

他先是试着叫了一声,紧接着,又笃定地叫了一声:“谢初。”

初为舒,始也。

谢淖念着这一字,循着夜色抬起目光。

怀中的,是他狠狠镌刻于骨的光热与爱。帐外的,是他将要重铸与守念的荡荡千秋。

如初如始,此心未变。

……

晋京。

谭君走在皇城内的砖石道上。砖色沉青,上面覆着看不清辨不明的百年血垢。宮道两侧长戟林立,铁刃密密,寒意森森。

在崇德殿外,谭君停下脚步,抬头望向这块殿匾。

记忆中的殿匾比眼下的要明、要亮。十余岁的少年迎着初升的朝阳向他快步跑来,小手一把牵住了他的大掌。

少年曾说:“谭卿,教朕。”

那时候他跪在御座下,端正问说:“陛下想要臣教什么?”

少年不假思索地道:“谭卿,朕要为父王报仇。若卿能教朕,朕必以国士待卿。”

他抬眼:“陛下可识得此殿大匾?”

少年答:“崇、德。”

他点了点头:“陛下为君,当兴以正道、高以仁致,方为崇德。”

少年却问:“为正、为仁,便能让朕坐稳这大位么?谭卿,朕的命被四叔拿捏在手里,卿要朕如何正、如何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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