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89)

作者:行烟烟

少顷,他的目光缓缓移上她的肩头。

她的双肩坚硬而瘦削,那上面是无形而沉重的家国责任。她爱他,故而问他是否需要相助。但她并无出师之名,若真提兵北进,便是要将云麟一军、将大平一国都拖入这晋室之乱当中。她是大平的亲王,她绝不可为了一己之爱而陷家国于不顾。

而他更不会让她因爱他而失了这一份责任。

她愿助他,一封檄文,便就够了。

卓少炎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回首抬眼:“怎么?”

灯晖下,她的眼神专注得动人,叫他忍不住低头吻了吻她的眉心,道:“少炎笔下之檄文,气势如虹,文采纵横,为我所不能及。若非有少炎替笔,我今不知当如何是好。”

卓少炎轻轻搁下笔。

她浅浅一笑,并未将他戳穿。

自从她驻兵戎州以来,大平京中质疑她此举的声音便日渐高涨,终于在大晋宮变之后达到了前所未有的强烈。连日来,从京中发来军前的文札堆如小山,朝中自辅臣以下,人人都在等着她给出回应。

这一桩桩,皆被他看在眼中。

他哪里是写不出及她的檄文,他是不愿叫她为难的同时,又不忍辜负她想助他的心愿。

待墨干透后,卓少炎站起来,转身抱住他。

“炳靖。”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

“嗯。”

“天下兵马见此文,必当避而让君行。征伐之路,若无须见血,便不必见血。”

……

大平京中,皇城。

时已近夏,殿中人一多,便略显闷热。

就在这明明闷热的睿思殿中,狄书驰却叫周遭众人皆感受到了他身挟的一股冷意。他抱袖站在殿上,对着沈毓章,不卑不亢道:“英王调半数云麟军长驻戎州境内,不北进、不南退,徒耗朝廷钱粮,沈将军却压着兵部迟迟不问,此究竟为何?”

沈毓章道:“此事沈某已取陛下、公主之圣意。”

狄书驰道:“此事乃国事,非沈将军家事。今文武在殿,将军当给朝臣们一个交代。”

众人闻其家事、国事一言,无不落汗。

沈毓章倏然沉下脸色。

狄书驰未现退意,神色依旧不卑不亢。

见二人当廷对峙,朱子岐暗自摇头,出前劝道:“狄大人。沈将军领兵部事,处事自有分寸。”

“分寸?”狄书驰冷冷反问,“大晋宮变,皇室将倾,宇内皆知。大平不待此时出兵伐晋,又待何时!英王手握国之精锐,却将兵马压于两国边境而不动,可谓坐失良机。既不北伐,何必驻兵白耗朝廷钱粮,此举分寸何在?再者,英王既已卸去云麟军帅印,何故仍有调兵之权?沈将军以重兵之符付之,心中可知分寸?”

这接二连三的反问,将朱子岐逼得再劝不得。但凡经历过当初狄书驰在广德门外伏阙上疏杀成王一事的人,有谁不知他这一把铁硬的骨头和脾性。朱子岐闭上嘴,抬眼觑了觑沈毓章。

沈毓章抑了抑怒意,道:“战火苦民,为万民而藏干戈,英王无错。至于其勒兵戎州、长耗钱粮二事,兵部早已发函申斥,英王见函必会上表,狄大人不必心急。”

狄书驰问说:“大平藏干戈,大晋当如何?沈将军何以如此笃定,大晋不会再生战端?若沈将军决断失策,此番纵英王刚愎自用,将来必将误国误民。”

沈毓章咬着牙,无话可对。

狄书驰所言,俱是忠臣之言。但卓少炎与戚炳靖诸事,是他不能为旁人道之事。卓少炎在北边无惧无束,做着她认定了的事,又何曾想过他在朝中须顶着多大的压力。

这一场互不相让的针锋相对,最后终结于翰林医官院派人来禀,传沈毓章入禁中至御前侍疾。

皇帝体染风寒数日未愈,昭庆于西华宮内日夜寸步不离地照料皇帝,委朝中政务于三位辅臣,这才有了今日这一出沈、狄二人的廷上对峙。

一直到了西华宮,沈毓章那一张僵黑的脸色才略略和缓了些。

他步入殿中,以拳按了按跳痛的太阳穴。

英嘉央闻声而出,睹他面色,便放缓了脚步,遥遥望他问说:“可是气得连话都说不出了?”

沈毓章苦笑。

英嘉央遂抿了抿唇,叫内侍奉碗解暑汤来。

待饮罢汤,沈毓章胸口那一股闷气才勉强散去。他搁下碗,沉沉喟道:“你是故意叫人传我回来的?”

英嘉央没直言,只微微一笑。

沈毓章同狄书驰在殿上的这一场剑拔弩张,叫在睿思殿里外侍候的几个内侍省黄门吓破了胆,朝会还没见散,便匆匆跑回西华宮来禀,仿佛再晚半刻,天都要被捅破个窟窿了。

见她默认,沈毓章又摇了摇头,有些恨恨道:“当初那半片麒麟符……当初那半片麒麟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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