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35)

作者:行烟烟

晋室靠军武夺奠江山,故而对武将格外戒备。凡领军出战之将臣,皆挂皇子亲将之名,若胜,则皇子建功加封,若败,则将兵阖军问罪。先帝诸子无人亲征沙场,却可坐享将兵之血功。

戚炳靖身为皇子,初到军中遭受排挤,理所固然。

情况扭转于四个月后。

大晋西疆多荒漠,驻戍颇苦,因常年匮缺军备钱粮,若有兵卒受伤重残,一律按兵部令,直接处死,抚以恤金。当时漠外马贼衅边,一场小战,陈无宇派出去的校兵死了八个,伤了二十余个。那二十余人中,有三人肢残伤重,已无意识。

那三人的命,是戚炳靖保下来的。

他不仅保下了那三人的命,更对一直以来都不得不奉守兵部律令的陈无宇道:“陈将军,这些同袍们的命,我定要保。且不止这一回,往后将军所部,也不可再处死重伤之同袍。”

他远离京廷,知悉内情的人屈指可数,又皆在禁内。对兵部而言,他仍是皇帝多年来最宠爱的那个儿子。

活下来的三个人当中,正有周怿的亲弟弟。

那天傍晚,周怿找到正在给坐骑喂料的戚炳靖,头一回主动同他搭话:“四殿下。多谢了。”

戚炳靖道:“不必言谢。你们的命,与我的并没有什么不同。我见不得你们的命被如此轻贱。”

那时候的周怿,根本不明白这句话背后所蕴盖的深刻含义。他并不知道,贵为皇胄的戚炳靖的命,一样可被人随意拿捏、被人如此轻贱。

一年后,戚炳靖在出营巡边时被人刺伤。

……

周怿说到此处,看了眼卓少炎,简单地在自己身上比划了一下,“当时王爷伤在右腹,伤口约莫这么长。”

卓少炎看着周怿的动作,脑海中随之出现戚炳靖身上的伤疤。

他从未对她提起过。

此前,她以为那是他在沙场负的战伤,故而不曾多问。

周怿又道:“那一回王爷没死。没想到过了不到一个月,又有人来杀他一回。王爷这回有所防备,只受了点轻伤。”

……

负伤后的戚炳靖一动不动地任周怿给他上药,双眼暗沉无光。

周怿问他:“殿下被人行刺,为何不报京中,让陛下下令彻查、还殿下以公道?”

戚炳靖沉默不答,按在膝头的手僵紧发青。

他似乎抱着必死之心,视此局于无解。他不开口,周怿更无从揣度他心中在想什么,只能闭嘴,不再多问。

陈无宇得知他被人所刺一事,亦震亦怒,询问何故。面对陈无宇,戚炳靖只道:“陈将军。晋室昏乱,父皇多疑,我为兄弟们嫉恨,故来军前避难。”

那时大晋正在南面用兵,连破大平数座重镇,昌王、易王各有亲将在前线带兵,各部先后抵达豫州城下,集兵攻围豫州。

豫州一役,周怿无缘亲见。

后来,他在从京中回驰西境的途中听说了豫州的战况。豫州城将破之时,先帝竟下令大军停战北撤。攻破豫州这一个大功,到最后也没落在昌王、易王中的任何一个人头上。

陈无宇率部千里驰援,又千里驰回。整军人疲马惫,戚炳靖亦是接连歇了数日。而待再见周怿时,此前窒绕他多时的沉沉死气已全部散尽,他对周怿说:“周怿。他向死而得生,我又为何不能活?”

戚炳靖话中的那个“他”,已在豫州一役后名扬二国,种种事迹,周怿皆有所闻。

然而那时候的周怿没能亲眼所见“他”在豫州城头的坚毅与勇略,以致他后来在很长一段时间内都难以明白,戚炳靖何以能对她痴迷如狂。

……

卓少炎一直安静地听着。

周怿却停下了。他打量了一下卓少炎的神色,斟酌道:“王爷在军中诸事,大略便是如此了。”

他没提戚炳靖是如何在暗中积蓄自己的力量,如何利用长宁的善良让她相助递送有关戚炳轩的诸多消息,又是如何在建初十五年的归京途中亲手斩落兄长首级。

他更没提戚炳靖城府何其之深,纵是面对忠心耿耿、过命之交的他,也将自己的隐秘瞒了足足三年。

而卓少炎的模样,似乎也并无意让他讲述这些。

她几乎没有花费任何时间思考,径直问道:“建初十六年,我率云麟军北伐,攻陷大晋四座重镇,残戮五万晋俘。此役晋军之败,是炳靖蓄意所致?”

周怿说不出假话,仅以沉默回应。

卓少炎又问:“当时他所图为何?”

周怿答:“建初十六年,王爷封王,仍行监国事。当时三衙之中,只有殿司因长宁公主之故听命于王爷,马司、步司在昌王死后,分别投了母家势大的易王、桓王。王爷欲改兵制,欲收三衙之权,便需易王、桓王的人在南面大败一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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