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19)
戚炳靖闻声回首,于风雪之中对上她的急切的眼神。
她对着他,一字一句道:“她性贪如狼,无情,背义,这样一个女人,你连面都未见过,竟然为之所动?”
茫茫大雪之中,戚炳靖被扑面而来的寒风骤雪模糊了容色。
透过层层雪雾,文乙听见他亦是一字一句地回答道:“这样一个女人,正该配我。”紧接着,他又道了句:“正如我在皇姊眼里,亦是个心狠手辣、不择手段的东西。不是么?”
戚炳瑜怔住,嘴唇颤了颤,脸色亦怒亦悔,却终未说出话来。
漫天雪片很快便将戚炳靖大步离去的身影遮盖得严严实实,叫人不再能看得清。他留在这风雪之中的话音,足够坚定,足够无畏。
一如他对想要拥有她的决意。
……
直到晚膳时分,戚炳靖才回到昌庆宫。
他的手中拎着一个精巧的小竹筐,里面装着一只以冰雕刻成的、栩栩如生的小兔。他走近卓少炎身前,像是献宝一般地将那只小冰兔递到她面前,微微笑道:“早前弄坏了你送我的雪球,便拿这个来赔,如何?”
然而他的这一举动并未讨到她的欢心。
卓少炎轻轻看了一眼那小兔,又抬眼看向他。
一触上她的目光,戚炳靖不禁皱了皱眉。他将竹筐随手搁在案上,伸手摸了摸她的脸,问说:“少炎。出了何事?”
她脸上的皮肤冰冰凉凉,一如她的声音:“昨夜在长宁大长公主府上,我偶见周将军自公主久处之画室中出来,脸色甚是难看,更似流过泪。”
戚炳靖的脸色暗下去一层。
她素来不是个喜欢打听旁人私事的性子,此时提起这个,必有其因。
她继续道:“似周将军这般硬骨铮铮的男儿,何事会令他如此无力,如此伤心?我一时之间,只能想到当初为了李惟巽而不惜下跪求我的江豫燃。
“但周将军毕竟不是江豫燃,长宁大长公主更不是李惟巽。又有何故能致周将军如此?”
卓少炎并未指望他回答。她看着他,唤他道:“炳靖。”
戚炳靖沉沉应道:“嗯。”
她问道:“你杀过多少人?”
他抬眼,盯住她。
她道:“我不在乎你杀过多少人。论手上沾过的血,我又能少到哪里去?我在乎的是你为何要杀人。是为安家国之宁,还是为足一己之欲?”
他不语,只一径盯着她的眼,似乎想要从她的眼中窥见她的一颗心。
她因他长久的沉默而轻轻笑了,虽然那笑中并没有丝毫的笑意。她道:“当初你同我陈兵大平京畿,我曾问过你:皇城中的那一个帝位,为无数人所觊觎;为无数人所觊觎之物,你为何不图?当时你说,待此事平,你讲给我听。然而现在,我已不需你讲给我听了。”
她站起身,直视他暗黑无光的双眼,声音愈发冷下去:“你从来不是不图这江山。只不过你图的,不是这姓戚的江山。你杀过的人、手上沾过的血,皆是为了你自己的欲念。我说的,对不对?”
话至最后,她的声音在无法克制地轻轻颤抖。
这颤抖之中,蕴含着无穷无边的不信,失望,愤怒,痛心。
她曾经以为,他与她是同一类人。他是如此懂她,她怀抱着什么样的心念与志向,她拼尽所有是为了什么,他统统懂得。他用这一份懂得,让她心甘情愿地将一颗心交到了他的手上。
可她今时方知,他与她,从来不是同一类人。他双眼所望的方向,从来都与她不同。
他对她的那一份懂得,是仰望,亦是悲悯。
显得多么讽刺,又显得多么残忍。
戚炳靖无声地看着她。
有寒风忽自平地起,有暴雪忽自天上降。
不过前后一刹那。
她的容颜已被兜入这寒风暴雪之中。
她离他慢慢远去,她回到了那座遥可不触的城墙上,于这风雪之中,他看不清她是什么模样。
他耗尽心血焐热的、小心捧握在手中的、百般呵护着的这颗心,在他眼前渐渐冷却,重新被她埋入冰雪之中。
他的面庞亦被这风雪覆上了一层重重寒霜。
从始至终,他未回答她的话。
他只是漠然一笑,问说:“少炎。你还疼我么?”
第50章 伍拾
——少炎。你既说要疼我,那便要一直疼下去。倘若有一日你不再疼我了,我会要了你的命。你信么?
——若真有那一日,我让你来杀。我卓少炎既然爱你,便此生不悔,亦绝不变心。
——少炎。你还疼我么?
……
戚炳靖那漠然的一笑,给他的目光中添入一抹血色。
那抹血色,使得他下压的目光愈发僵冷,微透狠戾,同他如覆寒霜的面庞一道令人生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