予我千秋(106)

作者:行烟烟

英嘉央并没有多解释,因为卓少炎必明白。她静静地等着卓少炎的反应。

沉默了许久,卓少炎看向英嘉央,神色冷淡地道:“我已不掌云麟军之帅印,云麟军之事,同我再无半分关系。朝廷欲用何人,但听陛下、殿下圣意便是。”

……

翌日卯时未到,沈府派人递来一封信函给卓少炎。

此正逢众人整装待发之时,卓少炎接信一看,见是沈毓章手书,便叫众人稍候,返身回屋拆阅:

少炎吾妹:

吾妹今日去国赴晋,兄彻夜辗转,仍有不吐不快数言,欲道与吾妹知晓,不然心中难安。

此前数载,吾妹为国,受尽屈苦。兄虽未尝明言,然心中时时愧责,自恨未能代吾妹战于北疆,又恨未能早知吾妹境遇,救吾妹于宵小手中。此皆兄一生难消之懊憎。

今吾妹逢遇良人,兄亦为吾妹心悦。大晋鄂王乃人中至杰之辈,对吾妹用情至深,此吾妹之幸。吾妹赤心烈胆,一朝托付,必尽信之,此鄂王之幸。然鄂王城府极深,兄竟难窥其底,恐吾妹有朝一日为其所负,故望吾妹能时时警醒,勿为其所伤。

晋室近年多难,吾妹今嫁作戚氏妇,必少不了与晋室诸辈斡旋。吾妹须记住,大平是吾妹的国,亦是吾妹的家。吾妹既为大平亲王,若在大晋遭了委屈,望亟修书告兄,兄必接吾妹归家。

兄无它念,惟愿吾妹平安,幸福。

如是可矣。

兄沈毓章

卓少炎将这封短信读了两遍,眼底逐渐变得湿红。她伸出手指,轻轻摸了一下“少炎吾妹”四字。

摸过后,忍不住又摸了一下。

……

卯时整。

天翻白,寒风减,戚、卓二人及随行兵马依次出发,离京北上。

为缩短赶路时间,卓少炎弃车骑马,同戚炳靖并辔,行在兵列中部。在他们前方不远处,是周怿及顾易的背影。

卓少炎北嫁大晋一事尚未诏告天下,然而谢淖所部人马数众,北调之举动,瞒不过仍驻扎在京畿境内的云麟军上下。

北行不过十里,旭日破云而出,烈烈金芒铺罩四野。

平原不远处,出现了数百面高高擎起的军旗,旗面随风肆扬,每一面上都是清晰可见的硕大“卓”字。

那一面面,皆是云麟军曾经的帅旗。

护拥着这数百面军旗的,是三倍于其的云麟军武官。他们无声地列队于卓少炎此行的必经之路两侧,在看见卓少炎一行人马后,无声而有序地翻身下马,解盔夹于臂下,一手振甲后按剑,立得笔直。

站在他们最前方的,是江豫燃。

卓少炎在马上看见了这数百面帅旗,看见了江豫燃,又看见了站在他身后的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她没有停下,他们也没有挡住她前行的路。

在她行过他们阵列前时,江豫燃率先单膝下跪,而后他身后众人亦纷纷单膝下跪,俱以军礼参拜,而后以目光相送。

从始至终,他们无一人出声。

然而他们无声的目光与动作,已道尽了一切。

待行至他们只能看见她的背影时,卓少炎才微微低垂下头,看见她按在鞍辔上的手指因过于用力而变得极青极白。

在宝和殿面对英嘉央时,她未落泪。

在读沈毓章给她的信时,她未落泪。

此刻寒风袭上她的面颊,卓少炎无声地拉起披着的大氅,将它覆在面庞上,过了许久,都没有放下。

戚炳靖在她身旁,见状,无声地伸出手,将她的马缰抽过来,引她的坐骑离自己靠得近些,稳稳前行。

……

人马一路疾驰,出金峡关,只在途经陈无宇大营时歇了一歇,然后一日不停地继续北进。

马蹄踏入大晋疆域时,浅雪将将没过蹄盖。待到晋煕郡时,雪深已过蹄踝。

鄂王府门前,戚炳靖吁止坐骑,翻下马背。然后他转身,不由分说地掐着卓少炎的腰将她从马上抱下来,让她的两只脚踩在自己的靴背上。

“你的履底太薄,踩着雪,会着凉。”戚炳靖在她耳边说道,根本不顾周遭一众人的目光。

卓少炎脸上有些烧红,却没挣扎。她在他怀中抬起头,望向鄂王府的门匾。一样铁画银钩的大字,一样的雪花轻飞,从冬到冬,往返跋涉数千里,她终又回到了此处。

沈毓章说,大平是她的家。然而此时此刻的她却觉得,此处也是她的家。

苏郁领着小厮婢女们在王府正门处接迎,看见这一幕,便吩咐让人去抬辇,上前笑着道:“王爷,不如让英王殿下乘辇进府?”

戚炳靖则道:“不必麻烦。”然后又将卓少炎打横抱起,迈着大步往府内走去。

苏郁叫人跟上去伺候,自己却未动,仍站在府前,看着方才一直侍立在一侧的顾易,露出微微笑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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