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姐清荷(23)
也许是处理方式不得当,也许是忍冬提不起精神,这一病就是整整一个月。全家人情愿或不情愿的也围着他转了一个月,除了清荷每每只是例行公事,远远看一眼,一言不发。
裴九竟然也一面都未曾露过,倒不是他薄情寡义,而是正月初一便被叔婶叫了回去。
裴九叔婶并非发了善心,非要叫这个等同泼出去了的水的侄儿回家过节,实是裴九那七老八十瞎眼的奶奶,踩在冰上,摔了一大跤,眼看活不过冬天了,叔婶忙喊着裴九回家侍候,操办后事。
裴九本不愿回去,在顾府盘桓数日不去,却被最重视孝道的顾吟海逮了个正着,一顿训斥,硬生生将他骂回了裴家。
裴九转念一想,奶奶对自己虽说是无比恶毒,但也送算给了自己一处容身之地,倒也心平气和的好好侍候了这最后一程。
裴九离开的这些日子,小偷盗贼不知怎的忽然多了起来,他们多是并州来的流民,逃难至此,做起了见不得人的营生。
茂乡从正月伊始,家家户户就大门紧闭,养起看家犬,家中有年轻力壮的后生,也会轮着值夜。
裴九在顾家时,睡在柴房,离院门比较近,加上他睡眠浅,一点风吹草动都能醒来,故而看家护院的功能很是明显。他一走,顾家女眷过的颇有些战战兢兢,日日枕着棍棒才睡得着一时半刻。
这天,忍冬大有好转,搬回自己屋里去睡,顾府众人累了一月,同时松了口气,也顾不得担心盗贼,挨枕头就睡,还甚是沉稳。
忍冬尚未痊愈,头疼咳嗽,倒是家中最清醒的一个。
破晓时分,未在这一个月尽力的清荷也睡的清浅,半梦半醒间,听到床边一阵索索啦啦的异响,脑中陡然清明,半眯眼睛一看,正有个身影弯着腰,在书柜中摸索。心中一紧,回头看了眼半张小嘴熟睡的新词,也不知何处来的胆子,顺手摸了放在枕边的木棒,蹑手蹑脚的靠了过去。
就在举起棒子的一瞬间,那人转过身来,居然是个瘦弱的、干瘪的半大孩子,脸上脏兮兮的,两颊凹陷,看不出长相,只散发着一股腐败且酸臭的气息
清荷来不及犹豫,还是用劲给了他当头一棒。
那小孩摇晃几下,又向前走了两步,这才倒下。
清荷舒了口气,但又提心吊胆,方才只想着保护妹妹,制服歹人,现在回过神来,生怕用力过猛,害了条人命。
稍加思索,正要出门,却撞在了一个人身上。
来人是忍冬,他赤着脚,散着发,显然是听见动静立刻跑来的。
清荷看到忍冬突然站在门口,身体虽然虚弱,但眼神坚毅,一瞬愣住了。
忍冬扫了眼屋内,冷静的拿过清荷手中的木棒,又扶她坐下,轻柔的唤了声:“阿姐”。
清荷霎时回过神来,低声道:“去找些能捆人的东西”,又俯身去探了探地上人的鼻息。
“没死”,清荷舒了一口气,心中有些后怕,如果失手杀了人或者对手比她强些,这事便不会轻易了解。
忍冬翻了翻许谢二人放在着屋里废弃的绢帕,用死节一一连接。清荷见忍冬系着绢帕,也明白过来,拿了十几块绢帕,也飞快的打起结来。
忍冬忽道:“如果今天人死了,阿姐打算怎么做?”
清荷想了想道:“杀人偿命,我大概会去县衙自首。”
忍冬眼中透露出不符合年纪的沉稳和坚决 ,道:“阿姐错了,你伤他是因为他给你带来危险在先,你不伤他,难道他就不会伤你?不会伤新词?”
清荷微不可查的皱了皱眉,忍冬又道:“你去自首,倒是偿命了,留下我…我们怎么办?答应我,若此后你当真失手杀了人,不能告诉任何人,但一定要告诉我,我会陪你连夜掩埋。”
忍冬此番话透露着从未显示过的恨绝和果断,听的清荷一愣,不可思议的盯着忍冬看了半响。
病中的忍冬,眉眼低垂,脸色煞白,精神显是不济。不过身量长开不少,容貌的俊秀初见端倪,尤其是一双黑眸,沉静如水,不难想见其母该是位多么风光霁月的绝世美人。
忍冬接着道:“茂乡最近流民越来越多,可见并州之祸,已经到了难以挽回的地步。从今以后,你死我活的事情只会越来越多。”
忍冬从小就是个极聪明,极骄傲的小孩,只因清荷曾告诫他树大招风,方才收敛许多,今日二人单独相对,情况又是这般危机的模样,忍冬不免露出心性。清荷思及至此,倒觉得忍冬有几分可爱,于是轻笑一声,玩笑道:“没想到你平日里温良恭俭,骨子里倒是打打杀杀。”
忍冬以为清荷不解自己保护家人的心意,失落道:“自保,护家人而已。打打杀杀,难道我就不害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