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89)
戚如珪看着李修祺那鬓不再绿的模样,再看他那一把稀疏的山羊胡,就知他是静心做事的那一类人。
她轻声道:“听说李尚书从前的师父,正是前朝的史文澜史太公?我一直想找机会亲自问问您,也不知是真是假。”
李修祺听到“史文澜”三字,眸珠一亮,别有清朗。
“叫声师父算轻的了。”李修祺站起身,在身后书架上颤颤巍巍地翻找着什么。
戚如珪等了一会儿,见他抽出本《通政史札》,绿皮黄叶,扉页处还盖着太公的私章。
李修祺道:“太公恒元五五年生,原淮西赣州赤水镇人,后来乡举连中三甲榜,被怀文帝钦点入了三公。那时他与宋辛觉宋太傅,沈清禄太子太傅并称三杰。可惜造化弄人,当年蔺都城里风光无二的宠臣,到如今,只剩下沈清禄一人。”
李修祺言至深处,不由得几度潸然。戚如珪好生拍着他的背,渴望他能说更多。
李修祺道:“那时我还是国子监里的一个小监生,因由小地方来,一直被人排挤。有次太公来监讲学,见我缩在门外,问我为何不敢入堂。我胆子小,被太公点名连话也不敢说,后来他将那天所授的内容私下给我讲了一遍,讲的,正是这本《通政史札》。”
“原来如此……”戚如珪唏嘘不已,茫然道:“若是不问,还真不知道尚书与太公有这样一段先源。”
李修祺说:“太公后因谋反,被治罪流放,我力表陈情,却在临行前听他遣人说,要我护好自己,来日久别,定有重逢。”
“也不知太公如今在燕北,是否安好?”
戚如珪把滑到嘴边的话噎了下去,转身眺向外头蓝汪汪的天。
蔺都的天总是如此,若不下雨,比哪一处都干净。
它就像块悬镜似的,挂在头顶,戚二一仰天,能照到自己,照到太公,照到燕北朔雪中哭嚎万千的英灵。
长空万里,容不下一片赤子之心,那都是她愧对的人们。他们悬在镜中,笑得浓烈。戚二知道,终有一天,他们会与自己达成和解。
那一天,一定不会太远。
………………
顾行知步行入宫,李恒景派了柳穆森应承。他收了顾三儿的题本,却不许顾三儿见人。
顾行知清楚,自从爹爹回京以后,李恒景与他就渐行渐远。即便在关阳挺身相救,也没落下半句好话。
他没多问,只吩咐柳公公好生照顾建寰。东市的包子铺还开着,他若想吃,顾行知说他随时都可以送。
柳穆森好声好气地将顾三儿送了出去。因还怀着差,他不好多留,于是吩咐了小春生送他出宫。
二人一前一后地往外走,一路上,不曾多言。
时下正值盛暑,没走多少步,顾行知便见那小太监头上蒙上了厚厚一层汗。他说:“歇会儿不?”
小春生喏喏应了。
两人靠在一颗老槐树下,扇着帕子打风。顾行知是热惯了的人,不畏这点暑气,倒是柳穆森这小徒弟,生得凤眉雪肤,娇嫩非凡,一点点的燥,就让他满脸通红,不能自理。
顾行知正想逗他两句,只见风二端着盘什么东西往太后宫里去,春生大喜过望,远远喊了声“参见风二小姐”,风辞雪止步一礼,将笑给了顾行知。
“好久不见,风家妹妹越□□亮了。”顾行知上下打量了一眼,眼中满是欣赏。
风辞雪比顾行知要小上半岁,这声妹妹,叫的没错。
风辞雪含笑道:“我正要送东西给姑母,不曾想在这儿见着你,是要出宫?”
春生忙不迭抢话道:“是的呢,奴才正要送顾将军出宫。”
风辞雪微微一怔,看着春生了脸,想了半天,问:“咱们是不是见过?”
春生笑着点头,“见过的!见过的!有次挨罚,风二小姐怕奴才饿着,给了奴才一块芙蓉酥。”
他还想往下说,却听得顾行知咳了两声。顾行知见她端着盘不知是什么东西,用红布头盖着,神神秘秘。
风辞雪说:“我还有事,不能陪顾三儿闲话了,对了,你叫什么名字?芙蓉酥我那儿还有,你要觉着好吃,我让人再送你。”
“我叫、春生。”春生忍住笑意,行了个大礼。
顾行知目送风二走远,垂眸一笑,别有意味地说:“你喜欢她?”
小春生面色突惧,忙道:“奴才没有!”
“别不承认,我都看出来了。”顾行知打眼看向四处,迟了少顷,说:“你放心,我不会告诉别人的。”
………………
风辞雪端着盘子,步步生香地飘进了千秋殿。柳穆森正跪在帘外,太后在里头看着题本。
见风辞雪来了,太后放下手,招呼道:“阿囡又送什么好东西来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