狗咬狗(156)
李恒景梦醒般地抬起头,眼见身前女子说自己恶心,他像是被踩了七寸,旋而张狂道:“母亲难道也要丢下我了吗?!难道母亲,也跟那些人一样吗?!”
他爬了过去,狠抓着花想容的衣裙:“母亲不可以这样,你不可以这样,母亲……”
“我不是你的母亲!你的母亲是周嫔!”花想容将他奋力推开,“周嫔已经死了,她已经死了!”
殿外炸出一道闪电,李恒景在电光中,逼出两行清泪。
花想容扯下面纱,在烛光中露出那张布满伤痕的面庞,字字如刀:“陛下看仔细了,我是为了你才变成这样的。我为了陛下承受了这么多,到头来,陛下还只是把我当做周嫔,我不是周嫔,我是花想容,是云想衣裳花想容的花想容!”
“陛下忘了吗?”花想容微微折身,望向天边:“花想容这个名字,还是陛下为我取的呢。陛下可知道我真正的名字叫什么吗?”
“我、叫、史、清、云。”
花想容怆然一笑,心满意足地看着李恒景脸上炸开的错愕。她期待这一刻期待许久了,她期待这一刻,比期待这孩子出世还要热烈。
殿外雷声滚滚,每一声都直击心门。花想容在闷雷声里,一步步踱着。
“史这个姓,你李家人应该很清楚吧?”花想容抓起李恒景的衣领,看他一脸仓惶,满口痛快道:“蔺都七贵,说是七贵,可真在世的,从来就只有六家。李家人是心虚吗?为何明知史家无人,还要列入七贵?你们心虚什么呢?你告诉我,你们心虚什么?!”
“你说话啊!”花想容摇着他的身,那双手像要掐出血。她抓着李恒景的身子,仿佛拽着的是个破布娃娃,“怎么了?怎么成哑巴了?是花奴吓到你了吗?我是花奴啊,是你曾经最爱的花奴啊!我是曾引你去泪湖边,让许之蘅推你入水的花奴啊!也是暗中收集邸报,买通监生,写出无字真诀暗讽你的花奴啊!哈哈哈哈哈哈……陛下,你这是忘了吗?不怕,我都记着呢,我什么都记着,我记着你们是如何杀光我全家,又如何将我与父亲分隔千里,如今陛下还记得他的名字吗?陛下,你记得吗?”
“他叫史文澜!”
史清云松开李恒景,将他推回到地上。此时的李恒景早已痴呆,瘫在原处,埋头喘着热气。
“饶是家父清廉一生,碧血丹心奉天皇,到头来,却也要受人构陷,落得满门抄斩的下场!”
史清云指着那天,半走半跌地扶墙靠着。她的声音已然沙哑,听着比往日更加浑厚——
“我恨这天道不公,恨这泱泱乱世!恨你们这一副副伪善面孔!什么仁法礼义,什么规章方圆,这命已不堪至此,最先塌陷的,一定是我们这些文官清流!!!”
“他可是大辽最忠心不二的臣子啊!”史清云跪倒在地,疯癫之态如同醉酒,“为何?为何你们要这样对他?陛下可还记得,家父那本《通政史札》?他呕心沥血,终成治国经疏,可那本书现在还看得到吗?你李家人怕是早已焚书坑儒,将这满腔赤诚烧了个一干二净!”
史清云话音即落,殿外雨幕飘起。电光石火将大殿照了个全,连她眼角闪动的泪,皆映得煞白。
“吴岫雨来虚槛冷——”
史清云走出一步。
“楚江风急远帆多。”
又是一步。
“可怜国破忠臣死——”
她拾起剑。
“日月东流生白波。”
史清云将手抹了上去。
血珠潺潺流出,滴答淌在地上,像是娇花朵朵。花想容盯着那红,想起自己遥远的从前。
那得要多遥远的从前呢?遥远到她从刀尖下逃出,遥远到她被发卖进窑里,遥远到她机关算尽地接近李恒景,遥远到她初进衡王府,第一次见到这个男人。
他久立高阶上,不染一丝雪,唇鼻如玉砌,眉目似星辰。
她就此沦陷。
“你是史家女?”李恒景后知后觉,这才从漫长的思虑中缓过神来。他显然还没有接受这个新身份。
“不……不可能啊……”李恒景扶着头,往墙角缩了几寸,“史家灭门多年,即便是史文澜,也早被太后一手料理。史……史家已然绝后,怎么还冒出了一个女儿?你一定在骗我,花奴,你一定是骗我!”
“陛下。”史清云轻轻走过去,抚着那肚子,说:“事到如今,陛下还在自欺欺人吗?”
她举起手里的桂花糖糕,咬了一口,走到李恒景面前,“这糕好苦啊,简直比活着还苦,我竟想不出,还有什么是比它们更苦的了。”
李恒景说:“那我问你,你从一开始就在骗我对吗?你接近我,接近我,从一开始就是一场局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