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云野心(27)

作者:戈多糖

俞访云坦白自己是临时抱佛脚学来的手艺。他爸除了长于选方择药熬汤制膏,还自学了扎针艾灸,可这些都没来得及教给他。陆符丁听了可惜:“你爸要是好好培养你多好,糟蹋天赋,真是浪费。”

再早也至多教到六七岁,俞访云念及此,那一点被夸赞的喜悦也冷落了下来,又想到眼前这位陆符丁的手艺和药方也没有传给儿子,不知道他是否觉得可惜。可惜陆弛章一表人才,温文尔雅,却是个不辨外物,只见微光的瞎子。

艾条已经燃了一大截,俞访云想起师叔的嘱咐,犹豫了好一会儿,才找到个切入口。“陆师傅,我爸也会做紫珍膏,就是不知道和你的方子一不一样?”

陆符丁略微诧异,抬了眼皮:“你爸也会做紫珍膏?他不是卖草药的吗,能弄到这种珍贵药方?”

“嗯,他是开小药铺的,但是我爷爷一辈再往上数也做过大药商,有好多祖传典方。虽然后来都毁了……”俞访云顿了一下,不细解释,“我爸手里也就不剩什么了,长安镇那间店面,还是他从别人手里盘回来的。”

陆符丁立刻撑起胳膊看他:“你爹,你爹是长安镇的俞明釜?”

俞访云也一愣:“师傅你认识我爸?”

“还喊什么师傅!”对面昂起脖子,高声,“你该喊我叔伯!哦不,师叔!”

俞访云手里的灸条扑簌一下,落了团灰——前面一位师叔还没伺候完,这又来一个?!

这屋里老头在忙着认亲,老板在柜台闲着点药,严奚如一个人找不到事儿做,瞄了一眼他的脸色:“我看墙上贴着文件,你们这儿今年要拆了吗?”

陆弛章答:“快了。隔壁一片已经拆得七零八落了,我们这里也没几天了。”

“那你爸这些宝贝药材宝贝膏方的,要都拆了,放哪儿去?”严奚如手伸进他的药钵,捻了一点花籽嗅嗅,还挺香的。

“老头为了腰病开刀这事和我大吵一架,自己气上了,躺在那儿都没心思管这些了。”

“那你就回医院啊,不去桐山,折泷也行。我和葛重山聊过了,他自己也来找过你好几回,那里始终是缺人手的。”

陆弛章拒绝:“我不想回医院,折泷还是桐山,都不去。”

“不回医院你还能去哪儿,真捣一辈子药啊?”严奚如的耐心本来就是浅的,这下猛然触底,也不拐弯抹角了,“同窗同事一场,我们三个都看不下去你因为伤了一只眼睛颓靡不振,缩着头躲在这种地方就怕再受到伤害。可你觉得你还是十年前那个陆弛章吗,往哪儿一戳都和人群不一样?真落魄颓废得不一样了!就算你躲在这儿躲一辈子,那些伤害过你的人也不会来给你道一句歉!”

对面仍是淡淡的,轻叹了一口气:“严奚如,我这只眼睛是你戳瞎的吗?你着急什么?”

严奚如懊恼地踢了脚柜台下的木板,板子垂着头落下:“不是我,但也是因为我瞎的。”

“和你没关系。”陆弛章淡定地锤着药钵,“我早就不是十年前意气风发的我了,你怎么还是十年前的你,把一切都想得理所当然。”

严奚如被他气到一噎,随手抓了把核桃肉丢进陆弛章捣好的药末里,祸害完转身便走。

“真是有毛病……都有毛病,都是郑长垣惯的毛病……”他碎碎念着走进里院,看见俞访云扶着膝盖在小灶边扇火,台上一口小铁锅,煮着紫红色的沸油,套了件围裙怕被溅到。

石榴树下,少年的腰臀被围裙紧紧勾勒,线条毕露。

“这么快扎完了?不是还要那个棒儿熏腰的吗?”严奚如走上前来,眼神却上下左右地乱瞟,这围裙也忒紧了……是陆弛章七岁过家家穿的吧。

俞访云仰头见是他:“陆师傅在床上等着呢,正在教我做紫珍膏。”

严奚如手指勾进他肩上的带子:“你扎的是吐真穴?我问了几年都不蹦一个字,你一问他就说了?”

“他爬不起来,看在我们特地来一趟的份上,就先口头把方法教给我。”

严奚如瞥见那一大缸尚为半成品的油膏,这一锅要是让老太太看见了,还不得跳进去洗澡。他蹲下来接过俞访云手里的蒲扇:“我都特地来八百多趟了,也没见老头多看我一眼。”土灶扑出一圈烟,呛着了自己,炉子没吹大多少,火气越吹越大。“老头是真的教你吗?这不是找着个机会让我们给他干苦力吧。”

”真的,陆师傅每一条都和我说了。”俞访云抱着膝盖靠过来,“先用小火将紫草炸了,再和炸过的白芷一起在油中浸泡三天,混入提前炸透又晾干的乳香没药,晾晒一礼拜,再分成小碗上锅蒸,一定要记得……”说到这儿豆蔻忽然警觉,抬头盯了一眼,“陆师傅不让我外传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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