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53)
元成望着她的背影,直欲叹息——他心知隔间儿里的人是谁,此前还在想她醉逢其时、醉得其所,可褒可奖,此时却觉得若着人把她撵到寒风地里冻一冻或许更好些:那样子的话她就不会稀里糊涂的也能捣乱了。
隐约听着隔间儿里茶盏之类的轻响,夹着女子的一两声低语,元成强自制着不去问她们有话能不能出来说——仿佛过了很久,久到元成都以为德琳不会再出来了,却听到有人轻轻叫了一声,“殿下?”
灯影儿里,德琳站在地中间儿,犹犹豫豫地望着他,似未想到他还在这儿坐着。元成对她微笑了笑,指了指对面的座处,德琳只得又过去坐下了。
“没醒?”
“又睡了。胳膊肘碰在床栏上了。”她听到那一声响都觉得疼,瑶筝却像无所觉,被她唤起来喝了两口茶便又睡了,想让她含一瓣儿橙子都是徒劳。酒的效用还真不能小瞧,竟让人痛而不自知。
“在羡慕陆瑶筝?”元成打量着她,语带猜测。
德琳不知他这一句从哪儿来的,讶异,“羡慕?”
“羡慕她能一醉解千愁!”
“德琳无愁需解。”纵有,她不会借酒浇愁。前人早说过“抽刀断水水更流,举杯销愁愁更愁”,她何必还要亲身去验证?
“无愁?”元成把这两个字听得很清,怀疑地盯了她看,德琳任他盯着——他说她对他防范,那她便不防范一次给他看!
德琳不过是不想被人看透了才强逆着素日的习性,却不知她这不加回避的姿态看在元成眼里又令他如何的心中一动,“凡人怎会无愁呢?”他目光灼灼,言辞却柔和,不像质疑,而更像是在讨教。
“愁是难免,”德琳不确知是否是自个儿说得含糊才令元成这么问,“只是不能耽于这个字而已。放下了、忘记了,也就可视做‘无’了。”
“如此轻易?”元成的笑像是浮在脸上。
“不然又怎么样呢?”德琳不知想到了什么,面上闪过一丝落寞,却几乎在同时又露出抹浅笑,“春花易落,秋月亦不能长圆,这都是人力无可挽回的事,不忘怀、不放下又如何?硬要抓着不放……岂不是在自寻烦恼?”
“如此无奈?”元成不知为何微哑了嗓音。
德琳笑了一笑,未说什么,心中倒是诧异元成怎会有闲心来说这些。“大殿里这时很热闹呢。”她凝神而听,有琴瑟之声远远地传来,悠悠细细的,在这静室中听着便像是另一个世界的声响——那里正是一场华宴,而他是华宴的主人,不该回去了么?
“唔,是很热闹。容尚仪说谭司空家的那位小姐擅反手琵琶,这会儿大约是请了她在献技,”似未听出德琳的暗示之意,元成为她解说得更加细致,“操琴的大约是宁王,吹笙的该是乐工——我未听说谁家的子弟擅此道,或许德琳小姐知道?”
“德琳寡闻。”
民谚说“盛世开,礼乐兴”,天启王朝大约正应了此话,从宫中到民间,好歌舞曲乐者比比皆是,民间有专以此为业者,贵族子弟更把引筝弄箫之类视为风雅之举,每每在私下里加以苦练,在聚会饮宴时则各展其能,令人叹服,亦即是“炫技”。
杜尚书对于“炫”向来是不大赞同的,以为这有违怡情冶性之道,是以杜氏的子女都不在这上头用心,三小姐容琳的箫、四小姐淑琳的笛虽都有些功底,却极少为外人所知,至于二小姐德琳,更是只长于辩音鉴谱,论实技则连她的两位妹子都不如,故有不忿她的人背地里便以此针砭,说她是纸上谈兵,却也只能是说说而已,对德琳小姐的声誉并无实质损减。
元成对这些也是有所耳闻的,德琳缄口了,他便不再继续——她若是想叫他走,那得需重找个由头,只是,他也不能再一味耽搁下去了,“上回杜昭带回去的‘凤舌’比起醉仙居中的如何?”看到德琳的神情,元成的眼眸变得深邃,“莫非……你并未品尝?”
德琳无语。
“转赠他人了?”元成的笑容淡去。
“岂敢……”德琳也只能说出这两个字——她原封未动,束之高阁,而这样的答案不会是他所乐意听见的,这一点,她此时已可断定。
“那么,你还是明白我的心意的了?”
打破沉默的是元成,声音干而涩,不似他平常的任一时候。
德琳还是沉默——他的心意!原来他的赐茶之举果真另有隐情,而并不是她草木皆兵!
他借杜昭之口、之手堂皇行赐,就算人人皆知,只怕也难以从他的举动中想到茗茶的另一功用:茶是聘礼中的必备之物……
她亦不知当时为何就想到了这一层,且这样的念头挥之不去,数月以来她每每说服自己是多心了、多虑了,却在今日得他亲口证实:他确是在借茶向她示好!她真是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