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69)
德琳听到婚议,一愣之后便明白了骆清远的用意,想起她很久以前对瑶筝说到的“高山景行”的话——骆大哥果真从不会愧对这四个字。再看到骆清远的时候,便由衷地对他道贺,“恭喜了,骆大哥。”木槿柔婉纯善,与骆大哥必能夫唱妇随,百年好合。
骆清远未接话,皱眉看着她道,“你什么都明白,便休钻在牛角尖里。人人都有身不由己的时候,有些事,该放下就放下,一味计较,折磨的是你自个儿。”
“什么放下不放下?”德琳嗔责,“还计较?骆大哥觉得我是小肚鸡肠的人?!”
“别混扯,”骆清远眉皱得更紧,“看看你都什么样子了?风一刮就能刮跑了!你是……”
“不就是累的嘛,等过了这一阵,自然就好了。好了,骆大哥,郡主那儿还有事,我先走了。”
她一刻不停地走了,顾不得骆清远会怎么以为,也不敢深想他的话:骆大哥的意思,是说那人也有不得已处,可骆大哥是否知道,如今的症结已不是她是否肯宽谅,而是,那人已干脆利落地勾销了过往?
她无法把这些话宣诸于口,尤其在骆清远面前。好在,她每日里很忙,沁、槿二人是早把她当主心骨的,大小事都惯了要来问她,元湘虽看着平淡,却每每在她与沁、槿说话或是跟韶言、半夏、申儿等人交代事情时,认真地在一旁听着,间或问上一两句。再就是元沔了,此时开始宫里、裕王府间忙碌,时常不在别苑,而每逢不在的时候,便交代紫芸等人,不急的事待她回来再说、急事去找杜教习、大事则找太后娘娘。于是这一夜,忙过了一天的德琳方朦胧欲睡,挟屋的门被人敲响,“娘娘在佛堂里一个多时辰了,教习您去劝劝可好?”靖懿太后身边的嬷嬷一脸歉然与焦急地站在门外。
德琳往佛堂望去,果见窗棱上透出昏黄的光,几个侍女在门口不时抻脖往里看去,踮着脚不停地来回倒腾——初冬的节气了,又是夜里,自然是冷,又不敢跺脚,怕发出声响。“娘娘不许惊动了人,只说睡不着,自家静一静便好,可这都一个多时辰了。”嬷嬷忧心忡忡。
“娘娘穿的可厚实?”德琳先拣紧要的问,一面往佛堂去。
“烧了地炕,应不会冷。方才又叫人加了炭……”
“好。我试试看。”本想说门口留两个人候着、余人换着班儿替换就成,却话到口边噙住了——佛堂中别有什么应付不了的变故……,口中已恭声向内道,“太后娘娘,德琳有要事,进去找您可好?”
等了一瞬未听到回音,德琳轻推开佛堂的门,极快看清殿中情形,放了心:太后娘娘好好儿的,再一细看,微微吃惊,靖懿太后并非跪、而是盘坐在蒲团上,仰面凝视着佛像……
“娘娘。”德琳行至她侧后方,跪拜行礼。
“免了吧。菩萨面前,众生平等。”靖懿太后未回头,语声平平,“哀家只是静坐一阵,不必多虑。”等了等未听到动静,微蹙了眉,“嗯?”——众人口中,这杜教习极是剔透,如何听不出她这是不愿被打扰?怎还不出去?
“娘娘,近佛不拜实为罪过。德琳也给菩萨进几炷香可好?”她继续学着那位去找她的嬷嬷的询问方式:这方式很有用,答“好”是最好,不答则可视作默许,不答又不想被强行误会成默许,少不得要说“不好”——只要开了口,就有了交谈,交谈了,事情就多了种种转机和余地。
“……去吧。”看着年轻女子沉静娴熟地焚香、敬奉、退后再次叩拜,靖懿太后微讶。待德琳直了身——仍是跪着的,淡淡,“你未许愿?”
“是。一时不知该许什么。”
“怎会不知许什么?就没有什么愿望或者烦恼么?”靖懿太后略生兴味:寻常人此时被问到,亦会乖觉地说些“为太后祈福”、“愿皇家安泰”之类的——千穿万穿,马屁总是不穿,即便并不爱听,至少不犯错。她倒未随这个俗。
“愿望自然是有,烦恼也有,佛不是说‘众生皆苦’?既说‘皆苦’,那该担的便总是要担。一味寄望于神佛,怕神佛并不能兼顾。”与其许了愿却不能如意而增失望,还不如不许的好。
“……求人不如求己?”靖懿太后慢慢,“那又何必拜佛?”
“因有敬畏之心——凡夫俗子太过渺小,叩拜神佛,是祈愿佛法护佑正道,使邪魔不得横行,才能……”
“这不还是‘愿’?”靖懿太后微哂,“‘大愿’‘小愿’罢了。”
“娘娘说的是。德琳狭隘了。”德琳恭敬。
靖懿太后默了一阵,低叹,“确是该许‘大愿’,私心无求则无所失。拘泥‘小愿’,未遂便生怨怼,实在是愚昧了。”她双手合十,闭目默诵佛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