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61)

作者:流花烟雨

那里原是个花圃,去岁她头回进宫,正值满园美人蕉、玉簪花盛开的时候,她和瑶筝穿行其间,一路讲着醉芙蓉如何早、中、晚三易其色。此时从围挡的缺口看过去,花草全被连根拔除,许多地方已露出光秃秃的土层。这是做什么?

“回杜教习,是要翻地。”园吏的言辞很恭敬——他本识得杜太傅,再从教习服饰上一想,自认出德琳的身份。看出德琳不明白,耐心地再加以说明,“一个地方不能老种一样东西,那样地就‘薄’了,东西也长不好。是以隔个三年五年,就要换换。我们人手多,今儿翻完地,再施些肥,过后把培植在别处的花木移过来,很快就好了,不会再一起风就扬得满天尘土了。”

“可我看之前那花开得好好儿的。”何苦急着换?那些拔出的花有的还打着骨朵儿。

“教习有所不知,”园吏笑道,“换的话得提早,等花儿开出败相再换就晚了。再说新挪过来的花木还得给些日子缓醒,旧花不早腾地儿,可就耽搁新花的花期了。”说罢看德琳再无话要问,遂行礼退走,招呼人来加固围挡了。

德琳看着有人跑向园吏,踩得满地花草益加萎顿,不由叹息,“难怪说‘花无百日红,人无千日好’。”回头一看杜太傅,愣住了:她父亲也在看那一地的零落,神情似悲悯、似感叹、似自嘲,是被什么触动了?“父亲,您……”

“看来世间事都有相通之处。”杜太傅收回视线,看着德琳,“才想起来,之前你问爹‘能释怀吗’?怎会这么问?”

“……父亲的事,女儿知道起因。”

“起因?”杜太傅抬眉,显而易见地惊异了:从嘉德帝和德琳的言语态度,他看出德琳颇知道些事,但是起因,那是唯有圣上、太子和他所知的,她,何以得知?!“你……”

“父亲,您是为了皇家、为了天启,却落得如此结局,您……”御前行走,太傅之荣,听起来足令人叹皇恩煊赫,可真正明白的人,如何看不出这实则是架空?“之前女儿以为是皇家疑了父亲的忠心,是以释狱却不复用。可今日陛下一再说有愧,女儿便不明白了,既有愧,为何还要如此?逆贼已除,只需将真相昭告天下,父亲官复原职就是顺理成章,何需藏头露尾、迂回曲折的做这许多安排,反令人妄猜非议?”

“昭告天下?”杜尚书摇头,“德琳,若臣工知晓你爹是与皇家联手做局谋算他们,你觉得有几人会念及你爹是甘为大义舍身?”

一闻此言,德琳悚然:太少,至交只怕都会因被蒙蔽而一时生分,除此之外的人,更只会忌惮、不齿,从此敬而远之——谁不怕被算计、被利用、被出卖?不管是出于什么用意。

“是以这一点上,皇家也是在替为父着想,没什么好芥蒂的。”

“那么别的呢?”德琳听出了她父亲还有未说的话。

“别的?”杜太傅笑了声,“就是你刚刚儿说的那句,‘人无千日好,花无百日红’,一朝天子一朝臣。”

这话说得十分直接了,德琳避无可避地仓皇了,“是……太子?”

“嗯。”杜太傅直看着自己的女儿,“近些年,为父与太子殿下有诸多分歧,殿下恐怕早有掣肘之感。借由此回的事,一举罢黜了爹,往后便可大展拳脚了。”是以他对昊琛说“太子殿下出手,实在不可谓不准、不狠,令人好生佩服”。

“您对皇家忠心耿耿,才干没有人不称颂,”德琳一口气噎在喉间,语声不自主颤抖,“仅因政见分歧便罢黜忠臣、重臣,哪有君王的胸怀?说出去……”

“你要说到哪去、说给谁听?”杜太傅好笑,转脸向了前方,令德琳能稳回神儿,“在牢里,爹也想了很多。有些事,确实不能说爹做的就对,爹老了,凡事求稳,有时明知弊端,亦会顾及诸多而难下决心。反观太子的许多决断,看似重重险阻,最终都得以奏效,这份胆魄锐气……,假以时日,必是天启的明主。”

“父亲如此说,是……”是不介怀了?

“就事论事罢了。”理解不见得就能接受,明白也不意味着就会释怀。倒是有件事,他此时几乎能断定了,“你与太子……是如何?”她知道三人谋局的起因,一说到太子便情绪起伏,他再想不到,可就枉在官场多年、更枉为人父了。

“女儿曾敬慕于他,不过,已时过境迁了。”

时过境迁?杜太傅一怔,从这四个字里莫名品出伤痛,“那,往后呢?”

“往后,也愿他安好。父亲说他会是明主,那么女儿愿天启在他的治下,盛世太平,那么我们一家、远嫁的女儿们,方可各有依恃,后顾无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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