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314)

作者:流花烟雨

“杜教习,你是成心忤逆?”眼见得仁慧皇后作色,元沔抢先发话——德琳上表的用意不难猜,只她乍听到时以为姿态的成分更大一些,说穿了就是苦肉计,是想用悲情胁迫元成的恻隐和让步——这令她颇不以为然。可从看到元成再到冷眼旁观这半晌,元沔不能不怀疑自个儿想错了,伤太子、逆皇后,如此不留余地,她果真如皇后娘娘所说是“铁了心”的?!

“不敢。”德琳再俯首,“家国大义,别无选择。能得两全,实乃万幸。”她声低而意坚。

元沔冷笑,“家国大义?我问你,这代嫁你是得了君王之命还是父母许可?都没有,都没有你就擅做主张,这是忠啊还是孝?忠、孝都谈不上吧?那连忠、孝都做不到,你还有何资格说‘义’、还‘大义’?”

这一向,皇后娘娘都在为无人代嫁犯难,节骨眼儿上容尚仪来说有人应征了,结果娘娘翻开表册,不仅未舒心,反立时告诉“叫太子来”——她是过后才知那表册是德琳的,容尚仪接了不知如何是好,只能呈上来请娘娘定夺——如今这一样她倒是比容尚仪强,看得出不管杜尚书事如何,皇后、尤其是太子都绝无放逐德琳之意,只是这话太子说了怕也是白说,否则也不至深更半夜的闹这么一出;而皇后娘娘的身份显然不便表这个态,那就她出头好了,总得有人张口先把人拦下来不是?

元沔想到了以德琳的见闻,不会不知回纥的风土,此时再以“敕勒川,阴山下,阳关之外,春风不度”之类的相劝,徒换她的哂笑而已,故另辟蹊径,当头诘问。仁慧皇后在旁听得暗许,心道不愧是大公主,这几句话问得也好,既不落皇家的身份脸面,还把德、那混账丫头——从来那般识大体的,犟起来怎恁戳人心窝子?——扣得死死的,她且看她还怎么说。

仁慧皇后平缓下来,便只冷然端坐,德琳却被问得哑然:她以为无人应征是苍天给她的机会,原来,求去也不是那么容易的……元沔见她垂首,看向仁慧皇后。皇后阖了下眼,元沔便欲再加几句重话,却见德琳抬起头来,“君命如天,”她看着元沔,“父母之命亦莫敢从。”她的父母都在牢狱之中,她无处听命,“德琳上表,俯请君命,自问利在天启。君王之心,以天下为念,不困于私情意气而英明决断,凭此更可得臣工景仰、万民爱戴……”

“你果真是没长心的!”仁慧皇后打断,已发不出脾气了:她是听说了外间对元成的零星讽谏吧,竟以此为端来说服她这个皇后,是算准了她不能由着太子被针砭私情、意气?她不需再问她到底对元成说什么了,单看在她面前,应是克制了尚且如此,在元成那儿什么样儿还用再说?“本宫亦没耐性再跟你讲道理,总之太子是一国储君,伤他便是大逆。个中轻重,你自个儿有数。今日晚了,暂且如此,过后你负荆请罪也好、委曲求全也好,必得和太子把此……何事?”傅姑姑怎进来了?

见皇后娘娘看到她了,傅尚司快步近前,低声说了句话。仁慧皇后一讶,随即起身,元沔也听到了,急步跟着一块儿出去了。傅尚司回头看到还跪在地上的人,叹气,“人都走了,你还不起来?”

德琳望着她,惊忧从瞳仁儿里泄露出来,“……是殿下那边……”

“是陛下来了。”傅尚司搀了她一把,更叹:这样子要说是没长心的,那长了心的能是什么样儿?“回去歇着吧。”想多说两句,却委实没有什么能说的,叫进两个宫人,吩咐经心些送杜教习回去也就罢了。

偏殿里,嘉德帝只着了便服,未戴冠冕,仁慧皇后迎上前去,关切道,“您怎么来了?就是怕惊扰到您,才想着等天亮再去向您……”

“太子着人请旨,明日休朝一日。”嘉德帝说明原委,并非有人不顾皇后的禁令向他报讯。

那个样子了,倒未忘掉监国储君的职责——他的情形,不宜早朝,嘉德帝“抱病”,不能临朝,若不提前知会臣工,确易引起混乱。他还能想到这个,仁慧皇后心中又是欣慰又更添痛惜,无法评说,只对嘉德帝道,“您何时到的?”怎不叫人通宣?

“那孩子说‘撑不住了’的时候。起来吧。”嘉德帝对元沔。

仁慧皇后略加回思,苦笑,“您怕我会打杀了她?”嘉德帝应是问清缘由,一刻未耽误便趁夜驾到了。

“怕你急怒伤神。”嘉德帝明察秋毫,“爱子之心,朕与你一般无二。只是那孩子……何其可怜,不声不响地捱到如今,已超乎朕的预料了。也是绝望了,才这么破釜沉舟。为了家人,对自个儿狠绝如此,别的不论,这份儿孝、勇,朕是备受触动、尤感愧疚啊。子衡真是生了个好女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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