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62)

作者:流花烟雨

元成未忘,也莫敢忘,他是天启王朝的太子,与江山子民同生共存——从记事起便被如此耳提面命,一切早似化入血脉,突临激变,不需抉择,自有取舍……可还是会愀然,因为一想到那个女子、那个他一直以最柔软的情思虔诚相待的女子,他的心便如滚油泼煎:九年了,他最大的愿望,不过是她能因他而喜乐安康,可荒谬的是,今夜之后,她的平安喜乐都将被他亲手剥夺……但是他坚信德琳是明白他的,他日尘埃落定,必能谅解他今日所为,是以面对嘉德帝的棒喝,他坚毅应“是”……

这些天里,他紧锣密鼓却又有条不紊地安排着一桩桩事,该授意的授意,该示警的示警,萧隐樵也在回京路上被他转派别处。一切都在按预先的筹谋进行,朝堂上的争斗已然波及后宫,仁慧皇后专找了他去旁敲侧击,他仅回了三个字,“不可说”。仁慧皇后便再无话。

对他母后而言,这三个字足够,对年轻的德琳而言,这三个字……原本,他还想再拖一拖:莫名的,他不想她离宫,总觉得她一走便会远离他……但事情的发展实在太快,而她又太机敏,他在她面前每每有无所遁形之感……通谋全盘的时候,他最放心不下的是李昊琛和容琳夫妇,事到如今才知,最让他进退维谷的,其实是德琳。

他不能对德琳据实以告——对仁慧皇后不可说的,对德琳更不能说,可“不说”的后果……换他是德琳,一样会觉得是灭顶之灾了。权衡之下,竟是嘉德帝的避居行宫之策最可取……

德琳不知他的一句“我无法对父皇说不叫你去”其实含了恁般深意,在听到是嘉德帝的意思时便已窘迫:自端午赐扇那一回,她总觉得帝、后在以笑谑的眼神儿看她和元成,她奈何不了,唯有避之不谈,“郡主亦同去?”她挑了件不会被元成钻空子取笑的事——元沁坠马后,寿昌宫忙乱了好些天,皇后娘娘说“这叫郡主怎么起居?”,遂把木槿郡主移到彤辉宫左近的荷露轩去了,一住至今。

德琳问完自家可已猜知结果:木槿正处于待嫁之中,怕不能那么逍遥。果然就听元成道,“她不去。这回只有贵妃带同你和沁儿。”跟着又解释道,“行宫那边平素只有些值守的人,乍去的人多了,怕照应不过来。若光是你们三个、再加上各自带随侍的人,则是无虞的。余人么则需再等几日,等宫里把人手往那边调配齐了再陆续地去。”

如此说来还真是殊荣呢,德琳腹诽,并不知元成是怕她起疑,才拉拉杂杂地说了那么多。“那住到什么时候?”她淡淡。

“这个不定规,要看贵妃的意思。”元成不敢错过德琳每一个细微的神情,“父皇的寿诞总是要回来的。”再去则又另当别论——这也是年年的定例,好在万壑行宫不算远,朝启夕至,不然倒是折腾了。

默算了算,那是还有月余。德琳想想也无甚话好说,眼望着元成,倒是发起呆来。

元成见她如此,只觉心里发空,忧苦难辨,展双臂将她重揽进怀里,促声道,“或许也不用那么久……”或许事情会比他推想的简单,很快就会水落石出,那么他就可早日……

“谁跟你说久不久的了?”德琳闷声,“我是在想着难得出去一回,要做些什么才好,否则枉费了……”

“休妄想!”元成打断,如何听不出德琳的口是心非?“你去,也是要好好休养的,这一回的苦头……”

“好啦,我知道啦。”德琳不许他再往下:再听他用这样的口气叮嘱下去,她、会舍不得离宫……默默相拥了一阵,德琳轻轻开口,“这样子也好,不用总惦着我,你可以扎下心来做事,就不必那么辛劳了,我也……”我也不必总惦着你、整日心神不宁的。这话却是说不出口。

她话未竟而意已到,元成难掩震动:这半晌的察言观色,他确信德琳绝未听到什么风声,偏她的话竟像是洞悉了什么——嘉德帝的行宫之议,确是为她好,可同时也是为了能令他心无旁骛,她竟在无意中一语中的!“你以为不在宫里我就不惦着你了?”他低哼,“还是你离了宫就不想着我了?”一手揽了德琳的腰,一手摩挲着她的颈发,边贪恋此刻的温存,边想着要及早将她远置于是非之外:不闻则不生疑,不知方不伤心,她安稳,他才能无惧,“别胡想些有的没的,你好好儿的,我才能安心。我安心了,你才能放心……不过是分开……也好,分开些日子,更能叫你想起我的好,你说是不是?”不肯被怅然左右,他打起精神调笑。

德琳瞅他一眼,不应声,耳听着窗外急雨,默想若能此刻永驻……也无什么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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