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256)

作者:流花烟雨

这话说罢,两人一时都无语。元成收手置于榻边,低声,“用不用帮你翻个身?”

“不用。”德琳亦低声,奇异地毫不觉得羞窘,仿佛知道元成只是不想她一个姿势躺得太辛苦而已。自屈了一臂垫在颌下,侧眸望元成,“娘娘还教训什么了?”

“不是教训,”元成叹,伸手握了德琳另一只手到掌心,“母后这么罚你也是用心良苦——那天她和傅姑姑斟酌了半晚上,还是傅姑姑说你熟知宫规条律、说是你帮她整理过,说你既敢出头担责,必是觉得能受得了责罚,母后这才下了决心……”

“娘娘费心了。”德琳轻声,按宫律,皇胄伤,近侍之人笞十杖直至杖毙,她和史姑姑领的是最基本的杖刑,仅此便该知足,何况……此前她庆幸过是到恤刑司而非在凤鸣阁受刑,免了在众目睽睽之下挨板子,之后庆幸过被罚闭门,省却最狼狈的样子被人所见,如今看来,这些并非她运气好,而都是皇后娘娘的有意为之……

“你能明白,母后应能欣慰。”元成紧了紧她的手,“只是你这些伤……”

“当时听恤刑司的人跟傅姑姑说,三、五天就能下地……”

“三、五天?你当你是那些粗使宫婢?!不过我带了最好的金疮药、怎么了?”

德琳苦笑,“殿下,我这儿的药已经够多了,”听绿菱和墨莲说,每个送药的人都说自个儿送来的是最好的,若不是她坚拒,两个丫头能挨样给她换着用,“我觉着今儿用的安王送来的就很好,觉得不那么痛了,还清凉凉的。绿菱,拿给殿下看看。”

绿菱听到她唤,起身就要过来,瑾言却静静开口,“殿下,安王殿下昨日跟风七要过金疮药。”

风七,龙隐虎卫的总医官,出自他手的金疮药,名头或许不如贡用、官用的那些响亮,效用却好比是卤水点豆腐,懂得的人自然知道它的金贵。

瑾言无实据,却笃信元成手中“最好的金疮药”的来处与元信是一样的。只他傍晚才从悬云寺回来,先去向皇帝陛下复了命,又去彤辉宫见过皇后娘娘,跟着就到了这里,还能见缝插针地安排伤药的事,若非用心,何能至此?

瑾言心中了然,元成却在听到她的话后身形微顿,“亡羊补牢!”哼过这一声,想到元信早送来了药,德琳才少遭些罪,脸色方又和缓下来,“总算还知道做件正事。”

德琳不解他因何不快又为何瞬息平复,只顺着话问,“安王……还好么?”

“好!能吃能睡,好胳膊好腿儿的,能有什么不好?!”元成深知他迁怒于元信,元信有点儿冤,可不迁怒,他实在忍不住。恶声恶气够了,赶在德琳蹙眉前好好说话,“逍遥王爷是做不成了。明日起,他就到虎卫营点卯应差了。”元信志不在朝堂,宁王元俭重参政事后,他更有了挡箭牌,说人多乱,龙多旱,有宁王辅佐父皇和太子王兄是如虎添翼,要再加上他,闹不好可就成画蛇添足了。这话听得嘉德帝哈哈大笑,仁慧皇后也就不好再强求。

元信的志趣一向在于金戈铁马,可惜近十多年来,天启王朝四海升平——于国于民,这固然是幸事,可与之相应的,是军防武备之事在人们心中的分量日益减轻,甚而在元成有一年巡边归来,提出戍防松弛需待加强时,满朝竟无附议之声。或许也不能说没有附议,而是有可能附议的武将们未及开口已被丁侍中、杜尚书等重臣先声夺人,或言君子之国不以武力服人、或道强国不扩军方能睦邻友边,更有时任的户部尚书洋洋洒洒地当廷报账,力陈黩武会致国库空虚,民不聊生——岂知元成的初议不过是加强戍防而已——然这就是世情:盛世崇文,乱世重武,被“崇”被“重”的才更有话语权,即便位尊如太子殿下,有时也不能不妥协于舆论……

举国不以军事为重,帝、后自不会支持元信。他的抱负无用武之地,便索性一日一日地这么悠哉过来了。直至今岁南诏寇边,直至这回元沁出事,夫妻父子的一番计议,倒是各退一步,令元信进虎卫营,看着是罚,可也算与他的心愿相符。

德琳听元成的意思,似乐见如此结果,便也跟着心安,“那,还有个人,瑶……”

“没有她的事。”元成知道德琳真正想问的是谁,她和元信不谋而合想要保的不就是这个人?他是不会像对元信那般迁怒于这个人,但再多的也是在为难他。

“殿下……”德琳软下了声音。

“……就那么放不下她?”元成板着脸。

德琳忙不迭地点头——本就是伏在枕上的,如此一来蹭得脸都变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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