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翥(189)
踮到最高了也是看不清,正懊恼屋里也没个杌子可垫脚,门一响,有人进来,“看什么呢?”循着德琳未及收回的视线望过去,“那幅画?”笑意自然而然就上了脸,“我画的。前年我到南边儿游历……”
“公主说您有话……德琳洗耳恭听。”
“……”
人家认同了他的画,可未一便儿认同他这个人,元成心知肚明——尽管他此时宁愿自个儿糊涂些、不这么善解人意。瞅了瞅德琳,下颌点向近旁,“坐下说吧。”
“公主还在等候,请殿下长话短说吧。”
德琳的脸冰雕木刻的一般,元成被噎得又是一顿:想到了她不会轻易跟他好好说话,可也没想到她能这么不留情面,这左一闷棍右一闷棍的,真当他是石头人了?“要不我去把沁儿叫过来一块儿听着?”他哼笑。
这一声倒是管用:德琳的脸色不再平板,冷眉怒眼地瞪过来,不忿、不齿都有了,口中倒是未说出更不客气的,元成抓着这机会问着她,“沁儿跟你怎么说的?”
德琳心里恼他恼得什么似的,咬牙想不理会,一面可已忍不住冷笑,“殿下怎么跟公主说的,公主就怎么跟德琳说的。”元沁说教习我不想跟王兄生分了,你就看在我的面上委屈些、别记恨王兄好不好?她能说不好么:她杜德琳何德何能,能去记恨当朝太子、更遑论要皇家兄妹因她而生隙?
“我跟沁儿那么说是为了……”
“德琳人已经站在这儿了。”她不是元沁,年纪小,又不知道真正的因果,被他三弯两绕拿话套住了,哪想到醉翁之意不在酒、他那般算计不过是为了逼她来见他?现今她人既都来了,就休再提那些托词,她倒要看他还有什么话好说。
她果然明白他的用意,元成心中宽慰,却也因此更难开释疑窦,“我知你为了何事恼我,可你为何要恼?”
他是真心求解,看在德琳眼里却全不是那么回事,只觉得他是在存心调笑,就更加生出憎厌。偏元成还无所觉,直盯着她,必得要她一句话。德琳心中像有团火烧着,不由就暗红上脸,冷笑愈甚,“我当殿下是君子。”
这话重,元成都略变了脸色,“我何事令你觉得不君子?”一看德琳面上的冷嗤与不屑,益发沉不住气,“我不过是亲了你……”他不过是亲了她,她受了惊,女儿家情面上下不来,羞些、嗔些,为这个跟他使些小性子,他完全能体谅,可看她连日来的情形,分明是要和他划出楚河汉界的意思了,他如何还能稳得住?
德琳不料他能把这样的话说出口,登时就急了,“那还要怎样?我就算是浮萍草芥,可也是皇家选进来的教习,你就算储君之尊,也该存些尊重……”
“我哪里不尊重……”
“还说哪里!”德琳更急了,“你那般轻浮的……”
“不是轻浮,”元成一看她气急之下眸泛泪意,口唇都微微哆嗦,满心不忍,直觉就要上前抚慰,德琳却哪容他靠近?身形微微后退,满面都是凛然的戒拒之色,元成无奈,只得放下手,轻叹着道,“德琳,真的不是轻浮,那只是……”只是情不自禁——虽怕她承不住这样的话更加羞恼,可还是不能不说出来,
“情……”德琳只接了他一个字便断了声儿——情不自禁,那也该算是句轻薄话吧,可由他那样慎而重之地说出来,竟让人诘问不得,否则倒像诘问的人粗率无情,在随意践踏他人的心意了。德琳心神波动,一时便静默,元成凝着她,缓缓道,“德琳,有没有什么东西,人或者事,是你一心一意想拥有,哪怕明知道艰难,可还是不愿意放手的?”停了一停,见德琳只是眉目冷然,并无作答之意,亦不强求,自续道,“我有。”
他是太子,多少人以揣测、逢迎他的喜恶为己任,有什么是他想要而要不到的,却要说艰难?德琳唇角微动,哂然。元成未错过她这细微的表情,无奈,“你又腹诽我什么?你想说以我的身份,大可对天下予取予求、哪还有什么艰难?可是德琳,若你心中所愿不费吹灰之力便有人替你达成,你觉得那还有趣味吗?”
德琳闻此眸色微变了变,继而似有恍然,元成松了口气,正要再往下,德琳却清清淡淡地开了口,“春日里踏青,总见人对举手可得的山花视若无睹,反而是长在峭壁险坡上的,不顾危险也要去攀折了来,想来就是这样的缘故了。”
元成问时并未指望她会回应,不意她竟接了这么长的话,很有些喜出望外,点头,“是有相通之处……”
“折来后稍加赏玩便一样弃之路旁……,其人不过是一时新奇,那花却是何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