会有长星照耀我(58)
从未有过的陌生,不知道这条街通向哪里,不知道走左边还是右边,并且知道,就算在这个地方死去,也没有一个人认识我的过去。
哦,今天必须舍弃“顾心尚”这个名字,要叫什么好呢?要不要装作哑巴呢?
这个城市,风好大,衣服像条鱼一样游来游去。
“没有身份证吗?”
“没有。”
“未成年?……我们这里不招。”
他说。他拒绝了。我想一开始碰壁是因为我想的太好了,怎么会去碰那些坐办公桌的公司面试呢。
我在拐角的地方,那里是一家烤肉店,客人很多,桌椅摆到露天的地方,有一箱箱啤酒堆在那里,还有老鼠、蟑螂在爬来爬去。人手明显不够,老板是肚子很大的男人。
“我来应聘。”我说。
“服务员?”
“是。”
“你看起来挺年轻,暑假工?兼职?”
“不是,专职。”
老板散发油烟味,“我们这里包吃住,工资一千五,压一个月工资,干不满半年扣除,干吗?”
明显利己行为。
没办法,“行。”
这是第一份工作,很辛苦,擦桌、端菜、洗杯子,干得直不起腰,因为是廉价的服务员工作,根本不需要真名,而且他们也不会叫你真名,他们会给你取一个前面带“小”的名称,小红小绿,小A小B,什么都可以,只要顺口就行。
干了三个月,我又换了一份工作。
我在酒店当服务员,整理房间,有时候干净点,只有喝过的水杯,遇上麻烦的,床上全是用过的纸巾、避孕套。
“这些人真恶心。”
我跟一个同事在整理一个比较大的房间,他一心烦,就敷衍了事,他会把客人的毛巾用来擦马桶。
有一瓶润滑油只用了一小半,他捡来放在背包里,据我所知,他有一个女朋友,并且他自己很抠门。
我对他的行为总是感到不可思议,有时候他把手勾到我肩上,他是个应该比我还要年纪小的人,要是不辍学,现在应该读高中了吧。
“寂寞的话,要不要和哥来一炮?”
我用枕头打在他的脸上。他也许认为,我也是那种,跟他所认识的那些女的一样吧。说不上生气。但有时候,大部分吧,会有一阵阵的,“啊,想死”的感觉。
想跳楼。想割腕。想上吊。
想淹死。想出车祸。
想莫名其妙病故。
但,偶尔,真的是偶尔,我会想起“顾心尚”这个名字。
我会想起春日的田野,麦子、大风,想起白衬衫的男孩,他灵动清澈的双眼,凝望我,“心尚……”别说话,别看我。别过来。
那样子,我会为此非常非常难过。
我辞职了。
接下来我在一家面包店工作,没想到一工作就是七年。店长对我很好。
“长星,”店长叫的是我的新名字,“今天会来一个新人带带她哦,她跟你一样是个孤儿,互相照顾吧。”
我在这里给自己编的人生是:孤儿,父母因意外去世,小时候奶奶养大,奶奶去世后,没什么亲戚,就在孤儿院长大,离开那里就是四处打工。整洁简单。没什么需要问下去的可能,大概是盘旋着“她太可怜”的语塞感,再问下去就显得自己不人道了。
来的那个女生头发剪得很短,没什么胸,长得跟男人一样的五官。
她受了很多很多苦。我一下子就感觉出来。
她被毒打过,不是现在,是很久很久的之前,她的手臂有旧疤。有一天她擦面包柜,我在帮她铺油纸。我注意到她的手腕有一道很深的刀疤。
她以前割腕了,血流得她衣服、裤子都是,后来也许被人救了,或者太疼,太害怕,反正她没死。
在有一次晚上下班早了,她跟我去江边喝啤酒的时候,她跟我透露了一些她以前的事。
“我其实不是孤儿,你也不是,我一眼就看出来了。”
她犀利地说。她喝了很多酒,不过完全没有醉。
不过,我,我真的感觉到了醉意,我没有问她为什么说自己是孤儿,我怕她也会这样问我,麻烦,不好回答。
不过她自己倒跟我说出了一件不小的秘密。
“我是同性恋,我喜欢女人。”
我的啤酒瓶掉地上了。我看起来特别吃惊。我想了想,“我吗?”我说的是“你喜欢我吗”,她一下子就明白我的话。
“不是你,我不是只要女的都喜欢。”然后她补充了,“我已经有女朋友了。”事实上,她的那个女朋友最后还是跟男的好上了。她并不是真正的男人,而对方却是真正的女人。
她又剪头发,剪得比之前还要短。是因为分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