美人杀我千百次(158)
“不幸中的万幸,我不曾有孕。然而此时此刻我已经被接到府里逾两周,一切都早已是木已成舟。在假意顺服后,某个清晨,我偷偷溜出来,跑去击鼓鸣冤。因着李四是个官,我甚至得先在众目睽睽之下挨上一顿板子,才能递上诉状。”
“然而,等到你的崔姑母闻讯赶来的时候,竟然笑着称都是我在开玩笑,只不过是后院之间女眷之间的龃龉罢了。她明明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啊。居然还能假模假样地,拍拍我的肩安慰道,说让老爷今天来我的院子,别再闹了行不行?”
“这,就是你的崔姑母,你宽以待人的崔姑母,你清高华贵的崔姑母,你豁达大度的崔姑母,涿郡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博陵崔氏嫡女,当真是好极了!”
“这么些年过去,她倒是轻轻松松说一句都是当年的事情,轻飘飘说句也许自己做的事情是错的,就把曾经全部抹杀。那我算什么?她过上悠闲安详的小日子了,那被永久留在那个寒春的我算什么?”
李氏的如夫人有心想这么说,可是她才刚刚抬头,就看到娇妍女郎黑白分明的眼珠,似乎世界在这双清澈眸子里映出的时候,一切事情都是非黑即白,永远不曾夹裹着不清不楚的含混不明,恨意和爱都要鲜明。
就像是她自己那个才刚及笄的女儿,还会晃荡着秋千清脆笑着:“再摇的高一点,我就能看到隔壁刘家的才华横溢的公子啦!”
这世界可以被简单地一分为二,晴天就是晴天,雨季就是雨季。
永远都是泾渭分明,没有丝毫混淆的中间地带。
这是多么好的事呀。
能这样想,是多么好的事。
于是,原来挤在喉头的话被生生咽下去,如夫人魅声道:“想知道?我偏不告诉你。”
在那阿笙惊诧的视线下,如夫人努努嘴,示意旁边的穗妈妈取出自己腰际的火折子,随意道:“我实在太冷了,已经冻了快二十余年。劳烦这位婶娘点火吧。”
她清秀的脸庞上挤出憧憬的神情,“火苗大了,我就不会再冷,我就能回家了。”
腾高的火焰簇簇燃烧在寂冷苦寒的冬夜,像是把所有存在的过去都付之一炬。不远处有人声尖叫“走水啦!”
小心翼翼将厚重的大氅罩在神色不清的阿笙身上,穗妈妈低声道:“大小姐,我们得快点离开了。”
阿笙怔怔地回过头,缓过一点神,“花锦那姑娘也带走了吗?”
这样的情势下,若是留下花锦来,必然是难逃一死的。
不是穗妈妈回答,相反的,被狐裘簇拥的婉婉少女缓步走来,“在崔大夫人的暖阁里找到的,不过她实在是太吵,已经给打晕塞上马车里了。”
正是谢家行二的谢涵秋。
脚步声急慌慌地临近,穗妈妈急促按着阿笙的肩膀道:“小姐,不能再等了,快上马车吧!”
“等等。”阿笙忽然从白日梦魇中惊醒过来,抿紧苍白的唇瓣,“我还有一本手札没有带!”
呼喊声就要踏进苑落里,谢涵秋沉下声音来,“等不及了,姐姐。”
是啊,她还是旁人的姐姐。
摆脱开他们往回奔跑的念头停住,阿笙轻轻阖目,在众人拥簇下登上马车。
从此,世上再无崔姑母身旁的添香小丫头,只有陈郡谢氏深闺的大小姐。
马车轱辘声振振,阿笙眼帘是遮天蔽日的浓墨,一切一切都是梦魇。
这样,也好。
隔日,雨雪融散。于暖阳下星辰夙驾的一行人,满脸风霜地疾驶进后院,连马蹄铁掉了三只都不知晓。
仆妇们衣着素白的麻衣,满脸凄楚地嚎哭着:“节哀,公子。”
崔珩晏抖着身体,嗓音都是喑哑的:“她呢?”
满屋满院的尸骸堆积成山,落暮一照皆是枯骨。
然而崔珩晏翻遍了尸山,见到了崔姑母,看到了名义上的母亲,甚至找到了许许多多曾向他笑着请安的婢子,到底不曾得见,在烛光下细弱到快要折断的那一小截指骨。
纵然所有人都告诉他阿笙已经被大火烧死,随着这些人一起故去,然他就是不信。
一转眼已是三个月过去,草长莺飞,是个适宜鼓瑟吹笙的好日子。
“今天是我加冠之日,阿笙你知不知道啊?”像是终日不曾出过房屋,面色似雪一般苍白的崔珩晏轻轻地笑。
但是阿笙不在,她生自己的气了,所以不在。
但是阿笙从来都耐不住自己的磨的,只要装装委屈,实在不行掉两滴泪,她总是会原谅自己的。
不知抱着什么样的念头,崔珩晏来到了从前见都不敢见一眼的阿笙寝屋。
一切的陈设都还是旧日的样子,墙脚堆着各式各样的花灯和毽子,木桌上的话本子翻到一半倒扣着,胭脂水粉和珠花环钗散落开,像是在等待主人的挑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