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娇颜(229)
“六部为着一些小算盘使绊子的话,事儿还真不好办,我那张图兴许会止步不前。
“贺家务必帮我,免去不必要的磕绊。”
贺师虞再次正色应下,之后噙着笑意道破他用意:“你只是怕我没多久就死了罢了。”
云初承认,“对。”
“十几年,你用酗酒、失眠逐日谋杀自己,轮到我,却为何是这样的手段?”贺师虞没有任何抵触,纯属好奇。
云初淡然道:“索命不如诛心。人尽其用罢了。”
“说的对。”贺师虞对这类事还真有些兴趣,便与他探讨起来,“我若是随着年岁渐长,看淡了对你们的亏欠,活至耄耋,你岂不是失算了?”
云初淡漠道,“不怕身败名裂就好。”
贺师虞笑了笑,“有没有想过,若能重来,会是怎样的情形?”
云初对这类话题兴致缺缺,“重来时再想也不迟。”
他是活在过去的人,没有明日,丧失了憧憬的能力。
贺师虞在昏黑光线中久久凝视阿初,“你有多累,我明白了一些。”
“那很好。”
“迟早,所有人都会知道你的功绩。”
“谁在乎那些。”云初旋上酒壶的盖子。
贺师虞急切地道:“阿初,别急着走。”
旋上的盖子,又很慢很慢地旋开,“好。”云初说。
始终留在门外聆听的贺朝,在这一刻,泪如雨下。
别急着走,别急着离开这尘世——他多希望阿初对此也能答一句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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将至黎明,天色最为昏黑时,云初离开庄园。
贺朝发现,他是独自策马前来,坚持送了一段,途中问道:“接下来要去何处?”
“去该去的地方。”云初答。
“有没有大夫照顾你?要不要……”
云初不客气地打断:“啰嗦。”
贺朝知道他又气儿不顺了,摇头笑了笑,“嫌啰嗦我也得问东问西。索长友、莫坤都可还好?还有陆先生,在何处?”那都是阿初在意或愿意照拂的人。
陆休当年离京云游,根本不是外人以为的气云初不听劝,只是恨云初不爱惜身子骨。
云初道:“索长友与莫坤各有各想过的日子,也过上了。师父去了西域,我让阿洛给他养老送终。估摸着够呛,他身子骨比阿洛还好,指不定谁先走。”
贺朝没有笑的心情,却是不自主地弯了唇角。
“贺朝。”蒋云初转头凝视。
“怎么?”贺朝及时应声。
“你与令尊,其实都是罕见的好人。”云初语气柔和,“尤其你,有担当,这些年比谁都不易。”
贺朝笑了,“我简直有些受宠若惊。”心里则在叹气,好人好心办坏事的结局,才是最要命的吧?
“心里话。”云初一笑,继而抛下一句“回吧”,忽的扬鞭打马,绝尘而去。
那随意洒脱的做派,就像是隔不久还会再相见。
清寒的天地间,贺朝坐在马上,泪水模糊了视线。
数日后,贺朝收到阿洛信件:他走了,我送他,已告假半年。
贺朝连忙回信问道:送他到何处?能否允我同行?
阿洛炸毛,下一封信非常不客气:时日今日,怎么就还不肯给他清净?是有多恨他?再出这种幺蛾子,你便是我仇人。
贺朝不敢再说别的,却是又一次疼痛入骨。阿洛这样的态度,变相地证明,阿初真的离开了。
那孤独多年的蒋云初,离开了。
永远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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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初病故之后,贺师虞又活了五年。五年间,为阿初交待过的事殚精竭虑、尽心竭力。
他与孙儿随着逐日相处,情分深厚,在此之余,委婉告知孙儿的姑姑、姑父的可敬之处。
盛世安稳、岁月静好的一幕幕光景,如画展开,他看得不全,皆用力铭记于心。
十二楼将银号开遍各地,迅速实现了货通天下,士农工商皆因此得了莫大的便利。六部曾有人竭力阻挠,但新帝早就得了贺家父子、阿洛的谏言,摆出铁腕做派、强势否决,又命各地官府帮衬十二楼。
游走于庙堂、民间、江湖之间的十二楼主的传闻,如往年一样,不时传来,甚至有人声称在海上、闹市、山中见过一直叱咤风云于各方的蒋云初。
没有人意外。无人想到,斯人早已不在。
弥留之际,贺师虞记起多年前的一幕幕:
阿初第一次登门之前,便听颜颜每日提起好几次,莫名地就觉得,女儿栽到那小子手里了。
还没见,就有了几分抵触。哪怕,那是挚友蒋勋的儿子,是景淳风一早就想拐回家的乘龙快婿。
阿初说的对,这是因为颜颜就是他的亲闺女,比亲生的还在乎。
颜颜如珠似玉,萦绕在她身边的男孩子,到了他眼里,俱是瓦砾,总有不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