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上娇颜(129)
青花瓷瓶中,已错落着一些红色、橙色、紫色花朵。
他不急不缓地将案上花枝修剪,放入瓶中,动作透着说不尽的优雅悦目,落入古氏眼中,却只有惊惧与不合时宜之感——她听到自鸣钟的声响,望过去,看到时间是丑时初刻。
谁会大半夜摘花、插花?
少女对着那道背影默默行礼,又默默退出去。
很明显,男子没有杀意,甚至没有恶意,便使得这近乎静谧的氛围并不让人煎熬。古氏望着他的背影,僵在站立之处,不知所措。
男子做完手边的事,随手将散落在先前剪下的花枝、叶子归拢起来,收进字纸篓,又信手用帕子擦拭了桌面。
“白日忙,只得夜间来访。叨扰了。”他说。
语声清朗悦耳,年岁不会超过二十——古氏通过他声音下意识地做出判断,没因此有丝毫放松。
男子从容转身,转到主座落座。
古氏看清他样貌,愣怔片刻后,惊讶得张了张嘴:她通过那几份相似的样貌断定,这是昔年名将之一的蒋侯后人,如今的临江侯蒋云初——在她年少时,曾有幸一睹他父亲的风采。
父子二人相似,却又有莫大不同,如果说他父亲是灿烂温暖的阳光,他便是清冷的月光,那股子幽冷,须臾间便对人形成莫大的压迫感。
古氏很快收敛心绪,敛衽行礼,“民妇问侯爷安。”
蒋云初抬一抬手,“免礼。该如何称呼?古月娘,还是什么?”
古氏深缓地呼吸之后,“街坊邻居一直唤我孙科家的。”孙科是她夫君的姓名。心下自是明白,对方查清了自己的底细。
蒋云初颔首,“孙太太。在下蒋云初。”指一指她近前的座椅,示意她落座。
古氏欠了欠身,继而正襟危坐,目光复杂地望向他。发现他亦正在打量她,眉眼过于漂亮,眸光至为清澈,视线则过于锋利直接,似一把令人无所回避遁形的利剑。
她在初时的回避之后,坦然与他对视,一如选择面对忽然而至的困境,问:“这一切因何而起?民妇的家人在何处?”
蒋云初手中多了一个白瓷药瓶,放在一旁的几案上,“你找些事与我聊聊。”语气温和,但不容置疑,“若识趣,我不为难你。”
“……”古氏有生以来,从不知道,这种事也可以做的这般高深莫测,那份霸道,竟是优雅从容的。
她说,他听。她该说什么?他想听的又是什么?
可以断定的一点,便是她不能说假话——识趣二字,已是警告。
关乎生死的大场面,她经历过不少,也正在经历着,但从没有一次,心神这样紧张。
许是现状的诡异导致,许是少年视线背后意味的睿智与洞察人心导致。
他态度的温和淡然,带给她的只有更深的不安。
无措之际,古氏瞥见那个药瓶,辨出与自己常用的那种样式一样,领悟到这是他给的提示,便知从何说起了:
“那个药瓶,是不是从我家里拿过来的?”说话间,揣度着蒋云初的神色。
蒋云初淡漠地睨着她,不置可否。
古氏继续道:“瓶子里面的丸药,是我亲手配制,要送给宫中一位显宦。此事只有我经手,家里人并不知情。”
蒋云初星眸眯了眯,目光一冷,整个人的气息亦骤然转冷。
他真的什么都知道了,眼下只看她是否老老实实招认,若她一直这样试炼他的耐心,那么,孩子是不是就会被殃及?
——世无双的俊美样貌,并不能让人看出他的善恶;不符年纪的气势与城府,很有可能是亦正亦邪的心性。
该刹那,古氏绷紧的心弦几乎断掉,抿了抿迅速干燥起来的唇,“不、不是,我刚刚说了谎。孩子不知情,我夫君知晓丸药的效用,至于我与宫里的人来往的事,他真的不清楚。”
蒋云初神色恢复如常,道:“我知晓你一些事。你说来听听。”
古氏恭声称是,“我出自金陵古氏,先父曾官至两江总督。
“我有两个兄长,一个姐姐。
“二十年前,皇帝巡视途中降罪于古家,过十岁的男丁一概斩首,女眷没被牵连获罪。
“先母没多久病故,我辗转来到京城,嫁了一名秀才,平平淡淡地过到如今。因略通药理,知晓一些偏方,常以此换取些银钱。
“至于我姐姐,闺名芸娘。听闻今上这些年来都在找她,她已不在人世,家中出事那年就自尽了,当年我与索公公——也就是索长友一起将她埋葬的。”
她说这一席话的时候,目光坦然,并无悲戚之情;语气非常平淡,也无令人当下受触动的措辞。
真就像是在说别人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