橘猫睡在花台上(2)
走廊上几个老师按住了一个男孩子,似乎是中班A班的。“我不打!我不打!我不打!”那个男孩子拼了老命的挣扎。
老师们剥裤子的剥裤子,按腿脚的按腿脚,忙得满头大汗。
“我不打!”
“宋文俊,你给我老实一点!”一个穿警服的年轻男人在旁边吼着,似乎是那个男孩子的爸爸。
爸爸给了宋文俊的屁股一个大巴掌,方雅觉得一定很疼。
“我不打!”挨了打的宋文俊仍然滑溜像一条鱼,几个人都按他不住。
看起来很可怕的医生已经在敲碎玻璃小瓶,往针筒里抽药水。
方雅不知不觉握起拳头,自己额头也起了细汗。
医生转到宋文俊屁股后面,就要扎下了。大人们都松了一口气,宋文俊一个回头,方雅眼前一花,还不知道怎么回事,针筒就已落到宋文俊手里,被他胡乱扔到了老师身上。
方雅倒抽了一口冷气。
所有人目瞪口呆。
这便是方雅与宋文俊的第一次见面。宋文俊大概早已经忘了,而方雅,即便很多年以后,却一直都记得。
她记得这一刻心情的澎湃,几乎崇拜偶像般的钦佩。
从小她就不懂得反抗,因为总有一种预感:如果反抗,并不会得到更多,反而会失去已经得到的。
>
慢慢的,方雅五岁半了。
开始感知到一种叫做“家庭幸福”的情感。
她的爸爸在城里开了一间金钢石收购店。
她的妈妈虽然没有文化,从旁人嘴里,却听到他们说她长得年轻漂亮。妈妈就在爸爸的店里,为爸爸每天都会上门的朋友做饭。
她有一种自豪感。以致许多年以后,回忆起这段时光,她都觉得她的父母曾经是这么的般配。
他们全家一起走在雨里。
雨很小,不过还是打湿了方雅的鞋面。她一手牵着爸爸,一手牵着妈妈,走在两人中央,穿着她的第一双红色小皮鞋。
她欢快地踩着水洼,看水点落在柏油马路上。她的爸爸穿一套西装,妈妈穿一条粉色毛织长裙。全家人,只有爸爸撑着一把花伞。
“爸爸,你打歪了。”
“爸爸没打歪。雨伞要对着前面,因为雨是这么飘过来的。”爸爸转动伞解释。
她仔细瞧了瞧,抿嘴笑了,爸爸说得没错,雨是从前面飞飘过来的,而不是直直地落下。
爸爸带她去新华书店,逗弄地问她:“只能挑一套,《孙悟空大闹天宫》连环话还是《安徒生童话》?只能挑一套。”
她兴奋得发抖,又左右为难,最后拿起《孙悟空大闹天宫》。
世界的门向她缓缓打开。
那是秋天了。雨水带一点凉意,路面没那么干净,总有几片落叶。可记忆里的她,似乎一直在那条马路上走着,它既宽大又敞亮,好像永远闪着亮光。她身边有爸爸,她身边有妈妈。
春天的时候,他们又搬家了。
妈妈说,爸爸挣了更多的钱,也许明年他们就可以在城里买上自己的房子了。现在,他们住在爸爸的一个朋友家里。
房间很多,房子很大。房东叔叔和他老婆住在一楼,他们家住在二楼的一个套间,木门,插销锁。
方雅踮脚玩着那根插销。
她对一切都那么好奇。
房东姓徐,爸爸让她叫他徐叔叔。
徐叔叔喜欢做猪油酱油拌饭,有时也叫她吃。雨天的时候,她捧着徐叔叔家的长方形铁饭盒,坐在徐叔叔家一楼的厨房,望着外面。
圆型的建筑中心有水泥桥通往外面。
桥下是成片的野草,还有小树。那些草里长着野蒿,方雅知道可以喂猪。
又有一天放假,黄昏,方雅点一根蜡烛爬上了楼顶。楼梯往上旋转,烛影印在白墙上,她觉得既恐怖又兴奋。
不知道能在那儿发现什么。
可通往天台的大铁门锁住了。
方雅犯了愁,把幼儿园里得的小红花贴在白墙上面,又从门缝里看了看外面。什么也没有,只有满天的彩霞。
街道的对面有人在吹萨克斯风。
这是1989年的桐城,夏天就要来了。
>
“你叫什么?”
“宋文俊。”小男孩状似安静地坐在桌边,乌沉沉的眼晴东转西转。他穿粉白色背带裤,方雅从没见过的柠檬黄T恤,脚上的凉鞋也很好看。
徐春华对那个警察说:“这就是你姐的孩子?那个大领导的儿子?”
方雅这才知道警察叔叔不是宋文俊的爸爸,而是小舅。
“说什么呢!悠着点啊。”警察叔叔痞痞地坐下来,手放到宋文俊肩膀上,挑了挑眉,“他爸就是那个宋和平,市委班子的骨干。”
宋文俊肩膀一耷拉,让他舅搭了个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