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树与烂柯人(239)
次日起来,两人都有些口干舌燥,喉咙发紧,鼻音拖沓。
推开窗,又是一地落叶和湿漉漉的地面。
原来不止是昨天的垃圾食品,是半夜降了温,睡得手脚发凉。
倪芝给庞蓓蓓找了厚些的小毛衣穿上,她自己找了条驼色围巾裹着。
这一天的风雨格外肆虐,吹得灯管直晃,他们办公区域后来便把窗户都关死了,免得往里灌风,各个都裹上了办公室里放的外套或抱枕。
不像研发忙得恨不得加班睡公司,他们这种清闲部门,往日中午许多人结伴出去打牙祭。碰上今天这样灰蒙蒙又风雨交加的天气,没人再出去了。
下班后因为雨天堵车,倪芝开得格外缓慢小心。这样的天气,庞文辉又不在身边,生怕把车剐蹭了不好处理。
尽管那天她说了冯淼剐蹭车,庞文辉后来手把手教她怎么处理怎么叫保险。
接了庞蓓蓓再往她的美术兴趣班赶,已经来不及吃饭了,她匆匆把庞蓓蓓送进单元楼里,是个私人在居民小区里班的兴趣班。
倪芝才收了伞,转头便看见庞蓓蓓碰上相熟的同学,两个小姑娘兴高采烈地拉起手来,庞蓓蓓冲她挥挥手,“小婶婶,你不用送我啦。”
“好,”倪芝知道她鬼马精灵,在同学面前显得像个小大人,“等会我来接你去小提琴课,给你打包好吃的。”
小姑娘旁边还有家长,女人和善地跟她笑,“放心吧,我一起送蓓蓓进教室。”
倪芝转身重新走进雨幕,刚才弯腰倾向庞蓓蓓,她半边肩膀湿透了。这回被寒风一吹刺骨地疼,好像被人钉了个螺丝钉,一下一下地锤进她骨头缝隙里。
她回到车内把外套脱了,裹上披肩,烘了好久暖气肩关节才没那么涩涩地疼,感叹自己是年龄大了。
这么一昏沉,外面的雨还是瓢泼,倪芝提不起劲重新出去,直接点了个一个小时后的披萨外卖送到这里。
把暖气开足,靠着车窗睡过去。这也是年龄大了通病,年轻时候夜猫子一样,现在下了班就困倦得不行,偏偏早上有时闹钟没响就睡不着了。
醒来肩头又麻了。
倪芝拿了外卖看看时间,美术课是一个半小时,还剩十来分钟,已经有家长陆续往屋檐下走了。
她没跟他们抢,正点上楼。
走到三楼看见有孩子蹦跳着下来,过道里贴着白纸打印自己张贴的字样,文心书画培训班,小字写着硬笔毛笔、素描色彩、速写结构、卡通漫画,不知道这样的地方庞父庞母是怎么找到的。
家长孩子陆陆续续出来,狭窄的门口拥堵,倪芝便让他们先出,站在边上打量。整个四楼都是这个培训班的,两间屋子被打通。里面放了个黑板,约摸有二三十张凳子,白炽灯下坐着个中年男人,旁边有孩子在问问题。
原来那孩子是庞蓓蓓,庞蓓蓓眼尖,喊她小婶婶。
那个男人抬头看了眼,窗外的闪电划破天际,他们两人也被雷电打了一般,僵在原地。
陈烟桥恍惚一下,看确实是她,低头问庞蓓蓓。
“这是你婶婶?”
“对呀,”庞蓓蓓收了画具,“我爷爷奶奶回老家啦,叔叔又出差,就让我婶婶来接我。陈Sir你放心吧,我婶婶不是坏人。”
陈烟桥苦笑,他有什么不放心的。
她表面上咄咄逼人横冲直撞,其实最敏感最容易受伤。
他只不过不知道,她已经和别人到了这个地步,结婚应该是板上钉钉的事情了吧。
或许是有了再遇的心理准备,倪芝这回都佩服自己,见到陈烟桥,她能顷刻之间恢复波澜不惊。
他果然是没做什么正经工作,跑来这种三无场所教美术,好在不是又开了家火锅店。
倪芝垂眸,“蓓蓓,走了。”
庞蓓蓓笑着跟陈烟桥挥手,“陈Sir再见。”
陈烟桥目光焦灼在倪芝身上,他却没有起身,半点挽留没有。
倪芝正好牵着庞蓓蓓出门,一直到下楼梯,她都感觉背后有道目光。
倪芝送庞蓓蓓去小提琴课,让她在车上吃了刚才订的披萨。
“你这个老师,教你多久了,一直是他么?”
“你说陈Sir?”庞蓓蓓吃得满嘴是油,“对呀,换到这里学画画就是陈Sir教啦,我特别喜欢他。”
倪芝替她拿了张纸巾,“他很好吗?”
“他特别厉害啊,左手也会画画,”庞蓓蓓如数家珍,“他还说我名字像庞贝古城,小婶婶你知道吗?就是意大利的一个地方,他说我好好学画画,长大以后就能去啦。他知道的好多啊。”
记忆潮水一样涌,意大利,那不勒斯球队,都灵美院,他QQ空间里说的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