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74)
孙寅柯手指轻叩座椅扶手,笑而不语。一旁的另一官员轻摇折扇:“依我看,莫若‘朱粉不深匀,闲花淡淡香。细看诸处好,人人道、柳腰身’来得更为恰当!”
众人欢笑,相思低着头站在门内,感觉自己又回到了被人评头论足狎昵生乐的境况中。
所谓的朝中股肱、文坛名士,脱下官服后与寻欢买笑的浪荡子并无区别。只是他们文雅,他们骄矜,遣词造句极尽雕琢,眼角眉梢全是内涵。
她怀中还抱着那柄古红木琵琶,为缓解尴尬,便低声询问:“大人们是否还要听曲?”
邹缙向孙寅柯投去询问的目光,太傅沉吟片刻,道:“听闻南京秦淮河畔的乐妓不仅擅长器乐,还舞姿灵动,翩若彩蝶。你可有什么拿手的歌舞?”
相思轻咬贝齿,静了静道:“奴婢不善歌舞,只会琵琶。”
“定是害羞,哪有不会的道理!”有人笑着打趣,旁边的人便附和起来。孙寅柯又抬手,管家随即上前。“叫我府中的乐女们上来,为她演奏《凤求凰》来作为起舞之曲。也是南方时兴的曲子,必定不会陌生。”
管家下去传唤,不多时,孙府的乐女们款款而来,琴瑟箫笛一应俱全。孙寅柯见相思还站着不动,不由挑起花白的眉毛。“怎么?果真不愿意?”
众官员本来还都面含微笑,等着看这南京来的官妓一展舞姿,可是看她如今这样子,倒是有些意外。相思垂着眼帘,神情宁静,看不出有任何愠恼。可她就是没有一丝想要起舞的意思。
有人开导起来:“难不成是害羞?也是见过大场面的,怎么今日就忸怩了呢?”
“禀大人,奴婢确实不擅长舞蹈,勉强来演也是徒增笑话。”她落落大方,声音柔和,眼神却有些疏离
邹缙有些不悦了,他想让相思在太傅面前多多表现,可她如今这不咸不淡的回话,别样地透出一股子隐藏的骄矜。“相思,难得太傅大人赏识,你为何如此拿乔了?往日可不是这般做派……”
“奴婢怎敢……”
“恩师阅人无数,一看你这娉婷姿态就料知若起舞必定惊艳四方,你又何必再三推搪?”
“可我……”相思还想争辩,厅堂外忽然传来管家的禀告。“老爷,江大人派回手下,说是腰间的佩玉不慎遗失,恐怕是落在后边的小池边了,想叫那手下去找一找。”
相思始终低落的眸中微微一动,随后又沉寂下去。孙寅柯并未察觉这微妙变化,只颔首表示允许。相思背对着大门而立,听得管家带着人匆匆走过,并未有其他事情发生。
一颗忽被提起的心,又一下子沉落下去。
莫名有些委屈,眼圈就微微发红了。
孙寅柯身为当朝太傅,又是文坛泰斗,府中乐女歌女各有风致,原本要相思起舞也只是想博个新鲜,可是眼前这少女如此不领情面,倒让他有些下不来台了。
他眯起眼,细细打量她一番。“冰雪为肌玉为骨,倒也真有些小小性子,说不愿就不愿。”
相思咬住了下唇,眼里发涩。
其实她自己也说不清,为何在被单独留下叫到此处后,心绪就会一落千丈。他们越是要让她起舞,她越是抵触,不敢发火,也不配拒绝,只能用这样的态度表达心里的不适。
“相思并非不愿,实在是学艺不全,无颜献舞。”她屈膝,将手中的那柄琵琶呈送至孙寅柯面前,“大人府上的琵琶乃是价值不菲之物,奴婢有幸以此弹奏了一曲,已是难得的恩赐。大人们酒席过后要饮茶清谈,奴婢在此反而碍事,还请允许先行告退。”
精美雅致的琵琶在她手中,如赤红弯月,静生华光。
然而孙寅柯非但没接回,反而捋须笑了起来:“宝刀赠英雄,美酒配佳人。这琵琶既然合适,就留在身边吧!”说罢,又命久在一边等候的乐女们演奏丝竹,一时间佳乐飘飘,清音袅袅,这小厅内又重新热闹起来。
相思走又走不得,留又不想留,抱着那琵琶无可奈何,只能退到一旁祈求能尽早脱身。然而这些官员们兴致高涨,宴饮过后又是茶会,你一言我一语自认妙趣横生。到后来竟然还开始吟诗作对,相思只觉时间漫长难捱,忽有一人瞥见相思身影,立即抚掌惊喜:“刚才还在为以何物为题而作难,各位莫不如为此少女作诗,请太傅大人品评高下,如何?”
众人纷纷笑着点头,一时间目光又都聚集于相思身上、脸上、甚至指尖、裙边。她不惯被那么多人以品读的姿态玩味端详,以琵琶掩住半面,目光落到了窗外青青草间。那些官员们吟诵着、品论着,种种声音似乎都隔着纱幔,她独处在寂静角落,仿佛入了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