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51)
静立一旁的江怀越忽然开口:“刚才在裴炎面前,不是挺会演戏?如今叫你为西厂效力,却推三阻四,可见定然怀有异心。”
相思又气又急,却不敢和他翻脸:“督公明鉴,我只是个寻常不过的教坊中人,对朝堂之事完全不懂,若是强行做什么细作,只怕反而弄巧成拙,耽误您的大事。”
他斜斜看着她,扬起俊秀眉梢,朝杨明顺道:“听到了没?她不愿意。既然如此,剩下的事由你来解决吧。”说罢,袍袖一拂便往外走。
杨明顺忙追问:“这,这是要怎么做?”他一边说,一边用手在脖子边划了一下,压低声音问,“曹公公那边,您不怕……”
“你就不能做得神不知鬼不觉?需要专门去他门前通告一番,说我下的令,你动的手?”江怀越冷笑数声,出了挽春坞的大门便反手将其锁了起来。
相思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一时吓傻了,等听到大门反锁的声音,才醒悟过来,眼瞅着杨明顺转身往回走,当即一把推开窗户就想往外跳。不料杨明顺迅疾上前,一下子揪住了她的衣衫,把她给牢牢地按坐下来。
她挣扎着哀告:“小杨掌班,之前我在西厂的时候就处处顺从,如今又怎么会出卖督公?我要是有胆量违抗,刚才东厂那个提督大人来的时候,我就不会帮着督公了……”
“督公最不愿意留下后患,他常说的就是人心难测,今日同桌欢饮,明天互相弹劾,一忽儿称兄道弟,一忽儿又乌眼怒斗。你发再多的誓言也抵不过他心头猜忌,还不如彻底效忠,才能让他有一时安心。”
他抬臂,作势就要扣向相思的咽喉。
相思吓坏了,死死拽住杨明顺的手腕,眼里盈满泪花:“我也曾是良家子,窃听暗报这样的事,做不了……如果父母泉下有知,也不会原谅我,何况我还有姐姐……”
“姐姐?你能记起她就好。”杨明顺长长叹息,“你也不想想,这样宁死不从,会给她带来什么后果?”
一句话将相思的心压到了深沉海底,她浑身发冷,说不出话来。杨明顺眼珠一转,趁热打铁:“你们姐妹才到京城,人生地不熟的,总得有个依凭,否则以后要是再遇到像高焕那样强横不讲理的,难道就处处忍气吞声任人欺凌?你看那东厂裴炎手下也是细作无数,就连轻烟楼的若柳都曾经效力于他。咱们厂卫的暗探遍布大街小巷,酒楼的茶肆的赌坊的,出个门说不定都能遇到好几人,只是你原先不知道罢了。我也是不忍心看着你小小年纪断送了性命,才提点一下,要是你依旧死脑筋,那我也不得不使出手段。”他一边说着,一边又目露凶狠,紧盯着相思,“在这世上,没人会知道你到底是怎么个死法,包括你那个馥君姐姐。”
相思艰难地张了张嘴,却说不出话来。前所未有的恐惧占据了全身。她不愿做阴暗的细作,可是也不想就这样莫名其妙地送死,更何况还可能因此牵扯到姐姐。
教坊司的生活是浸在苦水里的,每天虚假欢笑的背后是无人理会的伤楚,可是午夜梦回时依稀还能回忆起往事,春风送暖,母亲与姐姐对坐窗下,一针一线绣着团扇上的花……母亲悬梁自尽后,她曾哭过许多次,哭家庭的分崩离析,哭自己和姐姐从此再无依靠,也哭母亲为什么就这样抛下她们,独自去了再也回不来的地方……
后来她渐渐长大,渐渐明白了母亲所受的屈辱,也经历过被人掌掴、调戏、辱骂的难堪境地,可是无论如何,她还是忍耐了下来。
只有活下去,才可能在尝遍酸辛之后,盼得一丝丝甘甜。
一死了之,去的是漫无边际的黑暗黄泉,弃的是或有希望的人间百味。
她,不,想,死。
微热的眼泪滑落脸庞。
*
挽春坞那扇如意菱花门缓缓打开了,杨明顺朝着站在河岸曲栏边的江怀越跑过去,在他耳畔低语了几句,他才转回身望来。
轻风飒飒,树影摇碧,相思低着眼帘站在门里,脸上泪痕犹在。
他只望了一眼,便移开视线,淡淡道:“做个识时务的人也好。”
——识时务?不择手段要挟恐吓,就是他惯用的方法吧。
相思在心底冷笑,脸上却是不起波澜。杨明顺折返回来,又恢复了往日那笑嘻嘻的样子:“相思,还不感谢督公大恩?”
她这才抬眼望向河畔,涟漪轻晃,遍染金芒,江怀越身姿卓然负手而立,乌黑网巾飘带飞扬,眼底眉梢尽是冷倨霜意。
相思拗着唇,朝他那边潦草作礼,哑着声道:“谢督公大恩,日后还请您多担待。”
江怀越默不作声地看着她,这样的姿态明摆着心里有怨,可她还真是不想掩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