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99)
只是他,从来没有对相思说起。
江怀越终究还是接受了承景帝的委任,浩浩荡荡的马队从京城出发,在深秋时节,赶赴大名府核查饥荒情况。
杨明顺得知他要去大名府,尴尬踌躇地在书房里站了许久,最后还是忍不住问:"督公,您……要不要借这机会,去看一看相思?"
江怀越检视着行李,静默不语.
杨明顺只觉满心滞闷,壮着胆子又道:"其实,您为相思姑娘做过那么多事,她要是知道了,一定不会再介意过去…….
他还是沉默着,将行李收拾好,转回身想要出去。
"督公。"杨明顺忧虑地叫住他,"您真的,不想再见一面吗?不管怎么样,有些话还是说开了为好,否则一辈子压在心里,您不会觉得难受吗?"
江怀越侧过脸,用那双冷寂幽黑的眼睛看着他,道:"杨明顺,淡粉楼的相思姑娘,已经死了。
杨明顺被这眼睛与话语侵染了深深寒意,战战兢兢地道:"可是还有岑蕊……"
黝黑的眼睫垂落下去,眸色深深,他的唇边浮起一丝过于冷静的笑。"那是一个不认识的陌生人,与我有什么关系?"
杨明顺愣怔住了,再不能说些什么。江怀越就这样自己启程,带着众多番子赶往大名府。
车轮鳞鳞,秋意肃杀,官道漫长而空旷,他坐在车内时常出神,有时候想的是过去,但更多的时候脑海是一片空茫,宛如茫无边际的浩瀚沧海, 唯有浪起浪涌,不见一点颜色。
这一行人之间,没有谁知晓他与大名府有着怎样的瓜葛。
他在一路上,话语少得屈指可数。
远天苍茫,平野无垠,衰草绵延起伏,如无声浪潮。时间如同洪流,挟着不可阻挡的力量,带来未曾领略过的人事,又卷走那些欢笑倚靠,徒留下零碎记忆。
他在那样一个天色灰白的黄昏,抵达了大名府。
大名府府尹虽预料到朝廷会派人来核查情形,再回禀圣上做出决断,但也没想到承景帝居然委派了西厂提督前来此处。江怀越此人的名声,即便是甚少有机会到京城的大名府府尹,也早有耳闻。因此早早就打听到这列马队的前行路程,带领了府衙大小官吏,从午后开始便等候江怀越的到来。
直至黄昏时分,才终于远远望到玄黑赤红的旗帜与煊赫仪仗,以府尹为首的众多官员纷纷跪拜迎候,黑压压一片蔚为大观。江怀越坐在车内,只撩起帘子看了看,府尹便高声迎诵,意态恭敬得让他都有些皱眉。
"繁文孵节不必了,直接去府衙。"他放下帘子,靠坐在车壁。
"是,卑职给大人带路!"府尹诚惶诚恐地起身,于是两群人马又浩浩荡荡转而赶往大名府府衙。抵达府衙后,少不得又是所有官员上前叩拜, 江怀越坐在堂上,当听得某个官员自报家门,说是魏县县令时,眉间不由一蹙。
府尹是个极为谨慎的人,始终都在察言观色,一见江怀越神色微变,连忙道:"提督大人明察秋毫!本府粮仓就建在魏县城中,而且魏县下属的几个村镇眼下已是饥民遍野,大人如有意,下官明日可带您赶往那里勘察一番……
江怀越的目光落在魏县县令脸上,过了片刻才道:"百姓都已无粮可用了?"
魏县县令从未接触过江怀越这样身份的特殊人物,听得发问,不由白了脸色,结结巴巴道:"是……啊,不是,城内百姓还好,但乡村农户多数一天之内 只能吃一顿.….
江怀越又沉默下去。满堂官员们心生寒意,不知这位提督大人到底在想着什么,也不知这一次迎候到底是什么地方不够恭谨,才使得他始终冷若冰霜。
府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几声,江怀越方才不含情感地挥了挥手:"都退下吧。7
众官员捏着一把汗,颤颤巍巍起身告退,谁也不敢再多留一刻。
这一夜,江怀越历经车马劳顿,却披着大氅坐在驿馆,望着摇曳烛火久久 不能安睡。
从抵达大名府的第二天起,他就强迫自己全神贯注地审阅各种卷宗,从早到晚在府尹的引领下前往各处乡间核查灾情。
面黄肌瘦的百姓已了无精神,寒凉的秋风中,多的是身穿单衣光着双脚的孩童,挤在一起互相取暖。
他甚至还看到有十六七岁的少女,原本应该也是长相清秀的,如今却衣衫破烂,胡乱地扎着发鬟,插着茅草,跪在路边哀求别人将其买下为奴。那样的场景,让他一时怅然。
他极为难得发了善心,丢下一锭银子就走开了。可是眼前却始终摇晃着那些饥民的脸,毫无生气的眼。
那是他抵达大名府的第三天,按照计划,原本晚上是要重新召集官员商议事务的。然而从街上回来后,江怀越一直坐在书房内,过了许久,整装出了驿馆。
驿馆官员急忙上前询问,江怀越只吩咐下人备马,什么都没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