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79)

作者:紫玉轻霜

夜幕苍蓝寂寥,奇怪的是,不远处的地上,有一盏素白的灯笼,正发出微微光亮。

相思瑟瑟发抖地站在马车边,寒风旋卷,草叶起伏。回望来时方向,空空茫茫,似乎刚才经历的只是一场噩梦。

然而身上的伤痛和倒伏的马车清晰地告诉她,这原本就不是一场梦,是实实在在真真切切的,那些人被阻挡住了,未必会就此罢手。

远处又传来呜咽之声,她甚至分不清到底是风声还是喊声,惴惴不安中,朝着那灯笼所在处走了几步,忽然发现灯笼前的草地上,还有一件东西。

相思走上前,有些疑惑地捡了起来,是一个方方正正、表面光滑的木盒。

不像是遭遇风吹雨打暴露在野外,而像是有人故意留在了这里。

她考量再三,终于将盒子打了开来。

里面只有一张薄薄的纸。

一掌见方,白底黑字,四周描红绘边。

“岑蕊,年十七,祖籍扬州,居长青巷,家宅平安,过往无害。”

相思的手微微颤抖。

她知道这是什么,薄薄一张纸,再平凡不过,简单不过,却是她十年来始终得不到,也甚少会去想到的东西。有了这路引,她就是一个寻常人家的女孩子,可以去自己想去的地方,不再是隶属于教坊司的乐妓,不再受人摆布强颜欢笑。

可是她不知道为什么这张路引会忽然出现在荒郊野外,那盏灯笼,又是什么人放在了草丛间。

她心里有隐约的猜测,却不愿多想,也不敢去想。

这一连串的事情已经超过了她能想到的范围,她提起灯笼茫然四顾,周身发冷。那匹白马嘶鸣着,挣扎站起,相思用力解开了它的绳索,牵着缰绳,跌跌撞撞往前走。

肩膀和膝盖被撞得厉害,肿痛酸胀,每走一步都艰难痛苦,可她还是望着苍茫黑暗的前方,往不能辨认清楚的方向走,无论等待她的是怎样的晦暗无光,都胜过留在身后那座恢弘华丽却冷寂坚硬的京城之内。

*

更漏声断断续续,在寂静的夜里更显清幽。

乾清宫内,承景帝还未休憩,他既没有宽厚地让江怀越离去,也没有暴怒着命人将他拿下。只是那样坐在榻上,时不时翻阅书卷,提起笔写上几句,随后在间隙再问他一两句。

江怀越跪在冰凉的水磨砖石地上,双膝快要没了知觉。记不得是什么时候,也曾有过这样的经历,只是已经过去太久,以至于一时居然想不起原因了。

“朕最后再问你一遍,和云岐的女儿,究竟是怎样的关系?”承景帝再度抬眼望着他,有些不耐烦了。

他匍匐于地面,声音极低:“回万岁,臣……曾经对她动过心。”

此言一出,空荡荡的寝宫内更显得冷冷清清,寂寥幽深。

几案上的明烛烁烁闪动,承景帝怔了怔,随即忍不住笑了起来。

笑声在宫殿内回荡。

“怀越,你说什么?”承景帝又问一遍。

他低着头,望着青灰色的砖石,慢慢道:“臣说,曾经对她,动过心。”

承景帝笑得更大声了,他用指节击打着扶手,好似听到了最令人吃惊的笑谈。“你是说,你居然也会喜欢人了,而且还是一个从小被送进教坊的官妓?”

江怀越听着这笑声,沉默不语。

“当初裴炎逼迫官妓,最后弄得人家殉情自杀,朕就曾骂他不知检点厚颜无耻。没想到,如今你居然也和官妓扯上关系,你们这是怎么了?为什么非要和这些女子纠缠不休?江怀越,朕以为你是不会对女人有兴趣的,怎么连你也会想入非非?宫里的那些宫女们,你随便找个看得顺眼的,朕可以让你们结对食,可你为什么要去招惹官妓?”承景帝说着说着,笑意渐渐冷却,眼神又变得锋利,“是贪图她美艳勾人,还是贪图在宫外的肆意纵情?朕本觉得你是个自律自持的人,可就连你都抵挡不住美色了?她要你做什么?是要复查云岐的案子,还是有其他人借此要挟你了?”

他还是跪在那里,低着头,一点生机都没有。

“并没有什么人要挟臣,臣只是,一时昏了头脑,贪图那一点点欢悦之情罢了。云岐的女儿,也并没有叫臣去查案子,是臣一厢情愿想要示好,才做了欺瞒君王的事情。”

承景帝冷哂:“一厢情愿!朕看你真是一厢情愿!这种欢场女子早就已经百毒不侵,你难道还以为她会对你感恩戴德?你听好了,云岐的案子假如能翻,那他的女儿也将恢复尚书千金的身份,你觉得这样的地位能再下嫁于你一介内宦?更何况——”他加重了语气,盯着江怀越,“朕上次就告诫过你,云岐此人深负众望,牵涉的是临湘王谋逆大罪,你还敢私自进入东厂密室寻求卷宗,你的胆子,是越发大的不着边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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