督公千岁(25)
她终于说出愠恼的缘由,江怀越才算松了一口气。
贵妃性情火辣,高兴时亲昵有加,发火时说翻脸就翻脸,万岁却偏偏离不开她。只是皇上已年过三十还未有任何子女,朝中大臣们早就对贵妃看不顺眼,纷纷上奏称其霸宠后宫,规劝万岁要以后嗣为重。也难怪她最近冷颜少语,知晓皇上多听了几次清乐便耿耿于怀,甚至对皇上的盛情相邀也置之不理。
“娘娘原来是为这事烦恼。”他眼睫低垂,唇角是谦恭温和的笑,“万岁召见那些教坊乐女,其实是想挑选几首典雅的曲子,令她们好生演练,在太后寿诞时献曲助兴。娘娘也知晓,太后是扬州人士,离家已有几十年,若能听到乡音曲词,必定心情大好。”
“你的意思是说我错怪了他?”贵妃脸色一沉,“平素怎么不见那么孝顺?怀越,你是在替他遮掩!”
“臣怎有胆子欺骗娘娘……”他又是好话说尽,眼见贵妃的神情有所缓和,便不失时机地提及番邦进贡来的骏马。贵妃渐渐起了兴致,抬手表示午后打算去马场观赏一番。
江怀越见她心情好转,陪着说了会儿话之后,借故先去御马监准备,这才躬身告退。
才出昭德宫,他随即招来杨明顺:“去乾清宫,跟余德广知会一声,就说贵妃娘娘午后要去马场。”
杨明顺接令要走,江怀越又示意他停步:“还有,让万岁记得,前些天召见那班乐女是为了给太后寿诞选曲。去吧!”
杨明顺起先还不懂,想了想才明白过来,立即赶往乾清宫。江怀越则上了轿子,又去往本就属他统领的御马监,为午后制造贵妃与万岁的“偶遇”安排起来。
待等底下人将一切布置到位,杨明顺正巧小跑着回来,进了值房上前回复:“余公公已经把消息偷偷告诉万岁,万岁高兴得很,忙着叫人给狮子猫梳洗打扮,说是下午要带它过来。”
江怀越唇角微动,似笑又非笑,眼睫却垂落,有几分讥诮意味。
杨明顺没看清他的神情,继续笑盈盈地道:“督公真是为大小事情操碎了心,就连万岁爷和段娘娘之间也少不得您调和化解!要我说呀,今儿万里晴空的,虎娘子踩着小碎步跑到马场,娘娘见了肯定欢喜,笑一笑就忘记了烦恼,万岁再悄悄一露面,这几天的别扭全消散!”
他坐在那儿看看这小子:“顺儿,你倒是对那些情情爱爱的东西懂得越发多了。”
杨明顺脸上的笑容当即收敛,舌头大了起来:“哪、哪里……我这不是胡乱想吗?”
“行了。我还得留在此处等万岁和娘娘驾到,你先回西厂看看审问得如何。”
“是。”杨明顺见江怀越站起身,忙跟在一边,“其实吧……要是这件事都交给督公一手处理,高焕不管招不招都是个死……”
他扬了扬眉梢:“我倒是希望速战速决,可你且看着,朝中那班臣子少不得又要啰嗦。我知道他们信不过西厂,这才留了那官妓作为人证,你回去时候也问一问,看姚康是否将她调|教妥当。”
“督公的意思是,那班酸人还要多管闲事?”
江怀越拈起桌上那一叠供词,淡淡道:“管他呢,我既已下手,就收不得了。”
当日他悄悄引了万岁来到马场,望见其与贵妃搭上话后,便又匆忙赶回西厂。坐在堂中一道道命令发出,番子们汹涌而去,不到半日时间已拘来参与买卖官职的官员。那帮人平日里俱心高气傲,如今一个个被扒掉官服戴上枷锁,绝望呼号有之,面如死灰亦有之。
这边正忙着再行审讯,那边果然传来消息。多位朝臣听闻此事后义愤填膺,认为这案子牵扯甚广,不该由西厂来办,并说江怀越完全是公报私仇借刀杀人,内阁刘学士甚至已放出话来,打算找皇上以死相谏。
江怀越听到之后却没露出紧张神色,只是继续叱令手下严加拷问,又叫人将相思带来。
自从他离开后,相思一直被关在刑房,耳边全是各种惨叫,抱着双膝躲坐在墙角,心头惴惴惶恐。当姚康的手下来拖她出去时,她耗尽力气挣扎不得,只觉自己浑身无一处不痛,几乎要死了一般。
“督公在上,还不下跪?!”番子抬脚在她小腿间一蹬,她踉跄着跌跪于地,手撑着冰凉砖地,再不敢抬头。
江怀越微蹙了蹙眉,挥手让番子们都退了下去。
屏风隔了光线,远处的拷打声仍时高时低地传来。桌案边的茶炉烧得正暖,烟纱霭霭升起又散,倒是为这一小方天地笼上几分水意湿润。
相思瑟瑟匍匐,不知他又为何要见自己。
江怀越慢慢走到她近前,低下眼睫望一眼,看到她额头上新添一道血痕,问道:“姚千户教训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