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能悲伤地坐在你身边(出书版)(5)
他们都是同样的世家子弟,住在海边的养着藏獒的别墅里。在90年代街上还鲜少见到小汽车的时候,他们的父亲分别开走私的凯迪拉克和皇冠。小时候,他们俩一起玩蛋遛鸟,撒尿冲泥人,他扭断了他的小坦克,他就扮海盗洗劫他的玩具箱,十七八岁,他们追姑娘,打桌球,周南送花,江超写情书,在这儿十年里,他们一直情同手足,好像永远不存在兄弟反目这回事儿,为钱?不可能,他们都足够有钱。为情?更不可能,因为他们的审美观刚好岔开,千差万别。
周南和江超,从生下来的那一天就笃定着,他们是一辈子的兄弟,一起仗剑江湖,兄弟情深,在血雨腥风中全身而退。
更何况,他俩一起经历过人生中不可外人道的一段青春。
周南常常在梦中惊醒。他的腿往下一蹬,筋抽搐了一下,满脸冷汗地醒来。他摸摸索索地拿起床头柜上的手机,按下"1"。江超睡意朦胧地声音传来。"恩。恩。"周南坐起来,看着白色碎花窗帘外面黑夜的荧光像打翻了的牛奶瓶,乳白,倾泻。
电话那头早已见怪不怪,"又做梦了?"
周南的声音无力而沮丧,"嗨,每一张脸都那么地清晰,超子,你说我怎么办?这几年来,我从没和女人过过夜,生怕恶梦醒来的时候碰到活人的身体会把我吓个半死。"
"喂,超子,超子,你醒醒。"
电话那头,江超握着电话早已睡着。
周南爬起来,把客厅,洗手间,厨房的灯都打开,从冰箱里拿出啤酒,坐在落地窗隔出的小阳台上。周南已经太熟悉这半夜的天光了。春暖秋凉,超夏寒冬,月亏月盈,他的影子在木地板上被拉长,是曲着膝坐的姿势,平头,鼻子高挺,嘴唇轻薄的样子。相书上说,嘴唇薄的男人最是寡情。
第8章 引子(8)
周南一根一根地抽着烟,他太需要手指间的这一点温暖在持续地燃烧,他想起四年前的冬天他的身上还有些许青涩之意,穿着牛仔裤,黑色灯芯绒外套,在大雪纷飞的滨海机场死死搂住秦怡,不让她走,而这个高挑雪白,从小和他青梅竹马的女孩脸上是从未有过的决绝。秦怡穿着长过膝的黑色针织粗网毛衫,浅蓝色牛仔裤和高跟鞋,彼时脸上就已有大家闺秀的名媛气质。周南永远记得秦怡在转身离去的那一刻脸上的荒凉神色,和递过来的那一包烟。
"如果你觉得全世界都抛弃了你的时候,你就点一根烟,烟上会有淡淡的火光,这点火光就会温暖你,燃烧掉你的孤独。"这是秦怡对他说的最后一句话。
他丢掉烟,怔怔看着秦怡走过安检,身影渐渐消失。飞机腾空而起直上昊天的那一刻,周南的眼泪忽然喷涌,他追到落地窗前,拍着玻璃歇斯底里地喊:"姐姐,姐姐,我错了,我知道错了。我爱你。我爱你…"飞机向上的姿势像极了秦怡仰起头侧面优美倔强的下巴。他在平面落地窗前穿着仔裤沿着玻璃颓然地跪下,周围的人都不明白,这个十七八岁的大男孩何以哭得泪流满面。
从17岁开始,他一天要抽掉两包烟,藉以燃烧掉秦怡的离开给他带来满世界的冰凉。
从17岁开始,他和许多女人在一起,对人说爱,却只有这一次。
在北京城的西边,江超躺成大字,在红木大床上睡得正酣。
江超的生命中只有三件事:吃饭,睡觉,干别的。之所以说干别的,是说他干什么都一样,或许打电子游戏,或者做足疗,打拳,对他来说都没有任何区别。他通常的状态就是无知觉。就像永远睡不够,他的生活每天都在蒙昧和混沌中开始。他走着路,或者开着车,眼前会常常出现一片灰色,铅灰色,无边无际,灰色具有席卷的力量,他的生活于是永远裹在一片雾蒙蒙的灰色之中,看斑斓世界失去了色泽。还好,他的生活没有目的,没有目标,没有非做不可的事,没有非找不可的人。灰就让它灰吧!
从他记事起,他好像就一直过着这种毫无知觉但是舒适异常的生活。
谈恋爱?他的字典里没有这个词。是,身边有着来来去去的女人,香艳的,妖媚的,可爱的,纯的,风骚的,但是这对于他,原本一种消遣方式。他甚至于习惯身边带上一个女人,一定是漂亮的,上哪儿都是一副应酬打扮的样子,他带她们去吃倪氏海鲜,到中央电视塔上的旋转餐厅喝陈酿红酒,过情人节的时候买最贵的化妆品送。
当然有女人会问他,"你爱我吗?"
江超总是毫不犹豫地说"爱"。他对他的每一个女人都说过爱字,但是可能他连人名字都不知道该怎么写。他知道女孩叫做"孟晓""张媛媛",却始终不知道读音对应的是哪个汉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