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919)
春归听得连连颔首,她本对朝堂政见之争所知甚少,可来金陵的一路之上时常旁听周王与兰庭间的议事,自以为受到了许多“恶补”,不过仍然无法从今日食肆里的一番动静中判断“前白面”的阵营,直到兰庭这番剖析之后才觉脉络清晰了,此时莫名便觉添几成底气——齐王的母族万家以及袁箕为首的朝臣为彼左膀右臂;辅佐秦王的魏国公郑秀虽然看似
三心二意,但勿庸置疑的是郑秀绝对不会是己方的同盟;周王这边虽则有圣德太后及宁国公在后方掠阵,前头冲锋者却只有兰庭这么个至今还未及冠的少年,虽然被皇上及许阁老等等视为后起之秀未来的国之栋梁,但莫说他人,就连春归也都存在兰庭仍需磨砺才能真正独当一面的想法。
毕竟而今情势,兰庭可是直接同袁箕、郑秀这样的老谋深算者交手,是否能够分庭抗礼仍不确然,比如周王麾下的多位谋士就提出过安插耳目往岭南、福建二地散布诽传的事,但这样的提议被兰庭坚定不移的否决了。
储位之争千万不能引发地方的动荡,这是兰庭的底线。
但他们的对手俨然不会遵守这样的规则,这不周王自下江南尚无任何作为,为谋储位必行暴/政的谣言就在金陵城中遍地开花了。
兰庭的热血,他所遵守的原则,这些都导致了周王在战局一开时就沦为被动的局面。
春归当然不会因此否定兰庭的主张,但的确担心面对对手的阴谋会无法做出合适的应对,而今一听兰庭的策略,才找回了信心。
这场战役,无论是周王还是太师府,都不能输。
周王一直略侧着身体,仔细倾听着兰庭的话,也因此能够不着痕迹的留意春归的神色,见她一边颔首一边露出深思的模样,眼睛里却渐渐流露出神彩,只是那两粒似乎越来越亮透的眼珠却仅仅锁定在兰庭的侧脸,仿佛那张侧脸就是她视线的终极,一丝一缕都不往他这头蔓延,周王心头那涌动的不甘又再兴风作浪了,他明知这情愫极其危险且不智,但又苦恼于无法遏制,刹那之间他几乎忍不住要反驳兰庭的推断,所幸的是他还没有完全昏了头。
只是咽下了唇齿间忽生的辛辣和苦涩。
兰庭却看出了周王似乎有话要说:“殿下另有见解?”
“不,你接着说。”周王移开目光,盯着自己的手指,神思却忽然有了一阵恍惚。
有些记忆被掩埋了很久很久。
那时是真正的稚拙之龄,那时他还没能成为皇子,是先帝众多皇孙中的一个。那时可以称为黎明之前,于东宫而言是最最危险的时候,但那时他并不懂得这些艰辛,对他而言,大受父亲喜爱与倚重的长兄就像母亲的居院里那株总是会遮挡阳光的古木,让他烦恼惹他厌恶。
除了长兄,父亲似乎不会多看其余儿子哪怕一眼,无论他们多么努力的表现自己的优长,得到的无非只是敷衍一般的笑容。
他妒嫉长兄,这种妒嫉的情绪已经无法遮掩。
被他的皇祖母发现了。
是皇祖母驱逐了他心头的阴霾,温言细语就开释了他那些怨恨和不甘的念头,从此他才开始正视长兄的优秀,开始理解父亲为何对这位嫡长子寄予重望,他原本以为随着年龄的增长,随着对事理的逐渐通达,他再也不会困扰于稚拙时候那种似乎与生俱来的危险欲望。
但而今的他,似乎又重陷当年的困境,他想要掠夺那根本不应属于他的,但他又极度盼望的事物。
焦灼又阴暗的欲望正在萌芽。
可而今他的心情,似乎对
皇祖母竟然都无法启齿了。
周王视线里,自己的指尖已经无法摁捺开始抽搐。
但他的耳朵仍然没有懈怠,兰庭清晰的语音一个字一个字钻进来,在满脑子恍惚的迷瘅里碰撞。
“今日咱们前往九回香是兴致突发,偶然动意,对手无法预知,袁箕的党徒比咱们先到一步,这便说明咱们的行踪至少是瞒过了齐王党,他们并不设防咱们会及时察觉散布诽议的阴谋,又或者说齐王根本不在意咱们是否察觉,他们目的仅仅在于为咱们增加障碍,使新政无法在江南四省顺利推进执行。
不过后头那位儒生的出现就并非偶然了,他衣着洁净,遍身不染风尘,不似途经金陵倒像已经在城中盘桓了一段时日,只这一点就显得不合情理了,因为九回香靠近码头位于外城,是以食客多为旅经之人,除非后头那位儒生也是选择了这条市集作为散布诽传的地点,但在我看来,他应当早已获悉先有齐王党在此市集实施阴谋,那么他何必多此一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