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77)
她所思念的所依赖的,无比艰难时刻真正可以鼓励她不曾绝望的情怀,正是过去积累的美好幸福,现在的她是失去了父母的陪伴和关爱,但并不代表她从来不曾拥有过。
所以,她仍然是感觉幸运的。
后来他们又回到凉亭,这个时候天色已经彻底浓沉下来,却更有月色遍地星光满天,春归想起母亲述说的溟北,那片极乐的归宿,也是这样的星月明澈。她想就算再也不见,可到底和她的阿娘,还是处于同一片天地之间。
好像就更觉幸运了。
这世间多少的人,也在经历死别永诀的痛苦,却又有谁能像她一样,真正确实亲友的离世是心存安慰再无挂礙呢?他们的归属,不是幽冥地狱不再凄惶悲苦,他们已经完成了这一个轮回,他们摆脱了这一重妄执,有望修得真正的圆满。
分离是先一步早登极乐,这样一想,又何必为了亡人痛苦?
又或许所有永诀的悲痛,原本便无关离开的人,而是在世的人所存的妄执罢了,因为失去,那样爱惜自己的亲友。
现下她的面前,被修长干净的一双手,轻轻递送一盏白瓷杯。
茶色红亮若琥珀之光,闻香似品松烟,未饮尝,唇齿间似已觉醇和。
“这是花卷,虽汤色浓沉,却有消暑解渴的作用,且也利于安神,不至于影响睡眠。”兰庭微微带着关切:“早些时候我才听说,辉辉近两天日昼时常觉困乏,我思谋着怕是夜里没睡安稳,当少饮龙井、翠芽诸多醒神的茶水,倒是花卷、青砖这样的黑茶,常饮也无妨。”
春归很受用他这样关切却不追究缘由的态度,却忽而想起还待抉择的事件,自己便主动提起:“确是这两日晚间,常受噩梦困扰……梦里似乎是祸乱四起,人间似成鬼域,各各忙于奔逃,却处处都临杀戮,端是满目疮痍、哀鸿遍野。攸而惊醒,也笑自己杞人忧天,如今分明是太平的治世,怎会发生如此浩劫?可想起梦境里的尸山血海流离失所,终难入睡,所以日昼难免疲倦。”
兰庭微微蹙眉,他以为是因父母双亡、族人相逼的遭遇,春归到底会觉得孤凄难安,任是如何坚强,下意识间仍具忐忑,这才反映到了梦境里。
若要根除这样的噩梦,自是让她感觉到更加安定有力的维护,可偏偏,因为自己的缘故,将来免不得连累春归涉入诡谲风波,口头上的几句宽慰之辞,又哪里能让她真正长久的安心呢?
兴许应该让她确实的相信,做为她的丈夫,自己还有几分能力庇护她的周全。
便道:“光宗帝治时期,辉辉尚处年幼,应未经历多少离乱,想是不知那时的动荡。”
“倒是听纪世母提起过一些。”春归一冲动,险些没把“鬼哭狼嚎、阴风阵阵”的八字概括如实道出,想到这是贬批皇帝的言辞,太落口实了,才转而委婉:“纪世母说,当时朝堂多亏还有祖父为首的忠直臣公,坚持抵制歪风邪气。”
兰庭却无意委婉:“光宗帝最信任者,为三起,宦官、术士、奸妃。相比内阁臣公,这三起人更加亲近君侧,为了争权夺利,阴谋诡计不断,构陷忠良更加成风,我听祖父说起,那时多少官员,上朝之前都要与家人决别,因为不知还有没有性命下朝回家,原本位极人臣,转眼全家履没者时常有之,东、西二厂宦官,竟以构陷作为攀比争宠。”
他原本是霁日光风的仪态,说起光宗帝时的动乱昏暗,眉宇间也像笼罩着无尽的阴霾:“光宗帝起初最为宠信的宦官童振,原是个落第的秀才,后来担任了地方县学的教官,他眼见凭借科举应试难有荣升之途,于是自阉入宫,凭着狡黠善于伺察人意,一步步得了光宗帝的宠信,任命为司礼监太监,离间光宗与内阁诸臣,手握生杀予夺重权。但童振的野心并不仅此而已,他还企图以文武全才之能名垂青史,故而游说光宗帝,授他统帅二十万禁军,征讨瓦刺,谁知路遇瓦刺三万部,竟然全军覆没!”
二十万打不过三万人?春归听得直瞪眼,在她以为,如此悬殊的兵力,就算一窝蜂上前,踩也能把三万人给踩死了。
“二十万主力覆没,瓦刺又打算趁胜进犯京都,当时朝堂之上一片混乱,光宗几乎决定弃北平而迁都金陵,多得当时的兵部尚书董公迎难而上,力驳南迁之谏,并调兵遣将防御九门,力守京都不失,否则,也许在当年,辉辉梦中所见的满目疮痍、哀鸿遍野便将成为现实,而江山社稷华夏之统,无复存在,异族鞑虏,会再次欺霸中原臣民。”
“那么董公后来……”
“就是现今的晋国公。”兰庭喝一口茶,似乎是平息愤怨,又再说道:“晋国公深知,盖世功劳当不得一个矝字,尤其光宗帝还多疑善忌,一味听信奸小谗言,虽立下大功,但在事后却韬光养晦,光宗帝也果然对他猜忌日深,虽赐爵禄,却连兵部尚书的实职都改授他人,就算如此,在那些奸小的陷构下,晋国公都险些遭遇牢狱之灾、杀身之祸,确是在祖父、许阁老等等臣公力保之下,才能化险为夷,等到今上登基,再度待以重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