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辅家的长孙媳(717)
“你知道我是怎么怀疑上龚氏的么?”春归问。
渠出指指耳朵,示意洗耳恭听。
“安陆侯是什么样的人,我所有判断都有赖于大爷告诉,我自从知道了龚氏只是朱夫人生前的婢女,竟然得幸嫁给堂堂侯府子弟为正室,压根就不相信是因为龚氏忠心事主的缘故。且龚氏的言行作态,毫无‘得幸’的自觉,她甚至敢违逆安陆侯的嘱令,自作主张与我交恶,她是哪里来的底气又哪里来的胆识?”
春归终于移动脚步,不再立在廊庑底下继续看北风卷得飞雪如絮,她掀开帘子回到避风的居室,炕床上早已换上了锦褥,脚踏上也搭了张银狐皮,厚桑纸糊的窗户使得屋子里光色苍黯,下昼时分已经有如黄昏。
风雪不侵暖室,但那如影随形的冷寒却一点也没有得到缓解。
早前随手搁在炕几上的银炭炉尚存余温,春归拿着歪靠在引枕上,她低垂着眉眼,便带着几分昏昏欲睡的懒疲,但她当然不是真有睡意,看也不看就知道渠出已然是跟着她进来。
“我让你去安陆侯府窥看,结果你告诉我安陆侯对待龚氏的态度确然蹊跷,其实就更证实了我心里的猜测,龚氏对于安陆侯而言,是六个子媳中唯一得他真正看重的人,那么龚氏何德何能?
朱夫人被弃,万贵妃紧跟着失势,看似沈皇后得利,那么沈皇后为了进一步交好太师府,荐举江氏女入宫并不奇诡,因为太师府门第清贵,几代以来从无女儿入宫为妃,所以沈皇后才打算着荐举提携太师府主母的本家,也就是安陆侯的嫡女,这也能算作委婉示好曲折笼络,但我疑惑的是,沈皇后真有这样做的必要否?”
春归已经从三夫人的口中知晓,沈夫人进门在前,江雨薇入宫在后,且那时弘复帝基本已经决定立太孙为储,沈皇后为何还要急着笼络太师府及其姻亲?因为未雨绸缪,早已料定太孙的储位会风雨飘摇?
那就太荒唐了。
要知道当年宋国公府高家尚且未被弘复帝疑厌,沈皇后何来那样的杞人忧天?
要若沈皇后真是这样求全的性情,当初也不会纵容太子妃骄狂跋扈且把控太孙与沈家离心,就更不会眼看着万氏虽然获斥遇贬,齐王及其母族还公然扩充羽翼威胁储位。
“最关键的是,老太爷早已疏离江家,甚至一度连内宅中馈都交给庶祖母掌理,沈皇后既然在太师府安插了耳目,不至于连这点事实都看不透,就算要继续笼络太师府,也不会选择举荐江氏女的方式。”
沈皇后这样做的结果是,让老太爷心生疑备,更加疏远姻亲安陆侯府不说,甚至在临终之前直接将家主之位交给了兰庭,因为老太爷心里明白,赵江城、赵洲城此二嫡子愚孝,且一直敬服
于安陆侯,倘若家主之位由赵江城继承,轩翥堂必被江琛玩弄于鼓掌。
除非沈皇后心机深沉到了料定老太爷会这样抉择的地步,故意离间赵江两家,可江琛的野心勃勃,必须通过嫡女入宫诞下龙子才能实现,沈皇后要真有这样的机心,还荐举江雨薇入宫岂非自相矛盾?
“所以我怀疑,沈皇后‘养虎为患’是逼于无奈,她有把柄掌握在安陆侯手里,但沈皇后能有什么把柄,导致她堂堂六宫之主被一介权势不复的勋贵威胁?朱夫人被弃,沈夫人出嫁,惠妃入宫乃相继发生,形成因果关系,更不说还有龚氏的‘得幸’,种种线索串联,让我得出了结论,在朱夫人被弃这一事件上,万氏、沈皇后、安陆侯乃蝉与螳螂,螳螂与黄雀的关联。”
春归说出这一番话,意志更是消沉:“我都能因为这些蛛丝马迹猜测出真相,大爷他何至于一直糊涂不明就里?我此时回想他当初那番话……他说沈夫人没有过错,但从来没有说过沈皇后清白无辜,且大爷对老太太虽然不存仇忾,但抱怨之情却也显然,老太太的话,任何主张,有哪一句哪一件为大爷真心遵从认同的?我猜,老太爷和大爷都已察明真相,不过朱夫人已经不能死而复生,所以他们祖孙二人选择了隐忍,因为这件事不仅是家仇,还牵涉着朝堂,关系到国运,老太爷临终之前,虽然看明了太孙难当大任,安陆侯更是野心勃勃,但应当并不希望迳勿一心复仇,所以迳勿虽然清楚真相,但他不能让沈皇后以命抵偿,更不能……责究嫡亲祖母的罪行。”
渠出松了一口气:“这样说来,大奶奶就算瞒下这件实情,也不算昧着良心?既是如此,大奶奶何至于如此忧心?”
“我不是忧心。”春归的手指轻轻抚着银炭炉的镂花,闭上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