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青门(128)
烈日之下,荷花池畔,我只看得见衣裳上的白色丝带随着我的转动飘舞着,剑在光芒中翻飞,剑气凛冽,刺痛了我的双眼,恍若讥讽我的孤注一掷。
我的悲痛一定为崇谨所知了,不然他为何在座中为我高歌起来?
他唱:“广遂前画兮,未改此度也。命则处幽吾将罢兮,愿及白日之未暮也。独茕茕而南行兮,思彭咸之故也。”
正是《思美人》的结句,也正是我想从心底掏出来,放在人前说的话——我要完全依照从前的打算,这种态度一直不会改变。即便是命该受难我也不管。
不知何时,舞已罢,乐已休,我竟已泪流满面,泣不成声。
在座众人皆都屏息沉声,连崇谨的歌声亦都消淡了,恍若不过我方才的一梦。
万岁似有所思,终是拍了拍手,说道:“好!”他摩挲了两下龙椅,问我:“此舞朕仿佛见谁跳过靖安么?你与靖安世子可有往来?”
我怔了怔,摇了摇头:“回万岁,臣女并不认得靖安世子。”
万岁叹道:“也罢了。”又说道:“不过”我抬起头,望向他身后苍茫的天,就听万岁说道:“不过美则美矣,你跳的太过冰冷了。朕于皇位之上,人间冷暖已不可知,再受不起你这般的冷意。你的谏言朕知道了,去吧!”
他挥了挥手,果真不再多看我一眼。
我低着头垂着手,慢慢退出了荷花池畔,直到走出花园数百步,这才长吁一口气,如落心中一块巨石。
不过是王公公随口所说的一句“万岁爱看人笑”,我也不过是一闪而过的灵光,想起曾经一日秉烛夜游,师父同我说过:“但凡帝王,大多高处不胜寒,总喜欢些温暖的人事,所以佞臣宠妃横行也不是没有道理的——他们不都惯把奉承的好话说尽了么?”
我大着胆子,反其道而行之,故意穿上不吉的白色,素面朝天,做出冷漠的模样,跳着屈原因怀才不遇而愤痛之际写下的《思美人》,为的不过是激怒万岁,叫他看我不惯,好叫父亲满盘皆输罢了。
那完全是不顾一切的豪赌,拿我所思所猜作注,赌的是我未来数十年的人生。
父亲的严威之下,我含着泪忍着痛,终是赢了这一局。
仰面对着太阳,我抹去了满脸的泪水,露出一个笑来。
“恭喜你,如愿以偿了。”
我闻声转过身去,也笑了一笑:“多谢你。”
林珧轻笑一声,摇摇头:“谢我什么?你不怨我就算好了。你不知道,老三本想替你解围的,是我拦着不让的。我怕万岁一时兴起,赐你二人百年之好。”
我仍仰起头,避开他的目光:“我看到了,我不怨你。他不满意我,你拦着也是应该的,何必叫他趟这趟浑水?”
林珧淡淡笑道:“我不全为了老三,你这么好的姑娘,他不爱,是他自己没福气。你大概猜得到,我们家毁了和晋王的婚约,若是这个节骨眼上又成了你与老三,难保晋王不记恨我们,说林崔两家儿女联姻是拉帮结派。这样难听的名声,你与我都担不起。”
我轻笑起来:“是我愚钝,没想到这一层。不过怎么你又肯舍了自己为我解围?不怕万岁乱点鸳鸯谱?”
他亦笑:“我成亲六年了,你不知道么?”
说得我俩都笑起来。他取出一只金丝面的龙纹锦盒递给我:“万岁赏下来给你的,说起来你倒是聪明,竟把万岁的喜恶都给摸透了!是我小看你了!”
我不接,叹道:“误打误撞罢了,我其实心里发虚得很呢!”
“不看看里面是什么?”
我摇摇头:“受不起这赏,我到现在还直冒冷汗呢!”
林珧将龙纹锦盒jiāo给容易,嘱咐道:“这是万岁的赏赐,千万要收好放好,不可以轻易地丢了或是送人。若外人在跟前,还需倍加供奉些。”
容易满是紧张接过,捧在手心不敢动了。
我另想起一人来,遂问他:“我八姐是如何入了万岁的法眼的?你知道么?”
林珧颔首:“你八姐奉上茶本就出去了,万岁听令尊说荷花池畔西侧蜀葵开得好,便同令尊前去玩赏,正看见令姐站在一簇白玉簪前玩赏。令姐梨涡浅笑,引得万岁驻足流连,竟称赞道‘玉簪堕地无人拾,化作江南第一花’,如此投了万岁的缘。”
我轻叹:“同是白色,不过一笑一不笑,竟得出两个结果来。”
林珧亦有所感,把头点了一点。
次日宫里便传下旨意来,封我八姐白苏为美人,即刻伴驾。而我,则为了那一日的大获全胜,引火烧身,遂初现出如山倾颓的端倪来。
第61章
圣驾在秣陵城仅停留了三天, 第四日早上, 在秣陵群臣的跪拜之下, 浩浩dàngdàng继续向南而下。我的二哥与林珧大哥都得了加封, 侍奉圣驾南巡,跟着去了的还有新封美人的白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