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花便落满了南山(23)
那人走得很快,像是在躲什么人,一手扶在毡帽上,掩住了半边脸,瞧不见模样。倒是他身上穿着的那件对襟瞧着眼熟,灰蓝色托底的布料上绣着黑线细花纹。
这种花纹他见过一次,回国那日覃一沣身上穿着的,便是这样的花纹。
如此,他便往那人的方向多瞧了几眼,见对方径直往学堂大门而去,接着拦了辆黄包车,落座时脱了帽,但仍瞧不清模样。
孟珒修提着的一口气落了下来,再无他想回了学室。他的脚刚落进学室里,抬眼就见孟曼新坐在他的位置上,翻着他桌面上的书,旁边还放着一捆打包好的牛皮纸。
“你跟那个小娘子说悄悄话去了,害得我在这里等了你许久。”她将鞋脱在一边,地上铺着张黄纸,两只脚就落在上面。
孟珒修叹口气,皱着眉说:“没有姑娘家的样子。”
孟曼新两眼一垂,委屈着:“这鞋子磨脚得很,怪不舒服的。”然后献宝似的把牛皮纸包着的糕点推给他,“桂芳斋的豆酥,你尝尝。”
解开细绳,两指节长的方块豆酥呈金黄色,外面裹着一层豆粉,看起来叫人馋得流口水。
孟珒修从抽屉里拿出一双黑色的圆口布鞋,比起那双脱在一边的高跟鞋逊色了不少,可好在穿着舒适。
“刘叔早上让我带来的,说新鞋穿着肯定打脚。”
孟曼新不情愿地换上布鞋,听见孟珒修问她豆酥打哪儿来的。
“沣哥哥刚刚送来的啊,昨晚我跟他提了一嘴,没想到他如此上心。”
孟珒修侧脸:“覃一沣来过?”
“是啊,还听了你的课,夸你真有本事。”孟曼新捏起一块豆酥喂到孟珒修嘴边,被他躲过,然后自己吃掉。
孟珒修想起坐在教室最后那排戴着毡帽的那人,轻笑:“还真是有心。”
2.
自从上一次的蛐蛐被晋秋给玩死了,晋诚便换了个新玩宠——斗鸡。
这些东西可不是他玩物丧志才玩上心的,都是隔壁茶叶铺子的老板斗三两教他的。除了斗蛐蛐和斗鸡,斗三两还教了晋诚不少东西,喝酒打长牌,赌钱走商会,怎么瞧着像个富贵人斗三两就带着他怎么做。斗三两说:“虽然咱不是有钱人,可咱得学啊!学学人家怎么生活怎么气派,万一哪天咱发了横财,咱也不慌不乱从容应对是不是?”
晋诚觉得他的话在理,就是爱异想天开。发横财这事,轮不上天天在斗场的斗三两,更轮不上他晋诚。他就图一乐呵,高兴了就成,别的可不敢多想。
斗三两的鸡是刚买回来的,花了不少钱。听说入他手之前,这鸡在日租界那些大腹便便的有钱人手里雄风赳赳,连赢了十一场,所以叫“小十一”。
“这个要不成,我当场就把它脖子扭了!”之前输得太狠,斗三两差点儿把茶叶铺子都给抵了出去,幸亏被晋诚给拦了下来。斗三两觉得这兄弟仗义,于是买回小十一后参加的第一场比赛,怎么着也得带上晋诚。
“细说起来你也算它半个爹,要不是没有你,它连个住的地方都没有。来,叫声干爹听听。”斗三两把小十一抱在怀里,跟它耳鬓厮磨。
晋诚浑身哆嗦着拒绝:“得了吧,我刚死了个蛐蛐儿子,不想再来个斗鸡儿子了。”
上次晋秋堆在后院里的蛐蛐之墓没过两日就被她一脚不留神地给踩塌了,然后一脸嫌弃地刨着鞋上的泥土,苦恼道:“做这种事儿就是给自己找麻烦。”
所以晋诚可不敢给晋秋找麻烦了,啥活东西也不敢往缺月坞里捎了。
斗三两听了不乐意,自己花了大价钱买回来的金龟儿子还叫人瞧不上了?他眼睛一瞪胡子一吹,嘟囔着:“果然,发了财就瞧不上我们这些平常东西了,就往日的那只蛐蛐,可不是你求着我送你的?今日不同了,嫌弃我们这些穷酸人了。”
晋诚耸肩:“谁发财了这么不厚道?”
“你!”斗三两转过身不看晋诚,把斗鸡的眼睛捂住也不让它瞧这个没良心的“干爹”。
晋诚蒙了:“狗屁,我一穷二白的,哪就发了财了?要真发了财,钱呢?大洋呢?”
斗三两以为晋诚欺负他不懂:“我可不傻,你们缺月坞攀上孟家,钱不钱的不是说一嘴就七八九辆车给拉过来的事吗?更别说人家孟家还管着银号,谁知道你是不是早把钱给换成银票揣进裤裆里了啊?”
“胡扯!”晋诚气得翻出白眼。
斗鸡比赛就要开始,斗三两撞开晋诚,不以为然:“不信你去大街上随便拉个人问问,看谁还不知道你们缺月坞被孟家给收购了。”
晋诚连嗤带哼地跑回缺月坞,门一推开,就见一个清瘦的男人背影立在屋中央,背着手,瞧着房檐上的那面铜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