怜娇(11)
第6章
詹瑎在药庐中真真睡上了一个整日,傍晚时分才算清醒过来。
京都阳城远远没有这里来得寒冷,都说男人身上应是火热,阳气绕着周身的。可作为一男子,他倒是十分的畏寒。整个人越睡便越发的蜷缩进被子里。
浑浑噩噩睡梦之中,鼻间传来的被褥的气味环环绕绕了他整个脑袋,是一股子清甜的草药香。果真是姑娘家的房间,虽是简陋潦草了些,比不上京中贵女的闺房精致,可也是齐整规矩的。他是还不知晓这药庐姑娘的名讳,却是枕着人家的榻睡了两三日了。
转醒之际,她是个瞎子的事儿詹瑎总算是记起了。
于一个瞎子而言,搁在床头案几上的木碗是否是干净的,她确是瞧不见的。既是根本瞧不见,那又怎么将它们擦拭的如自家府上的白玉碗一般无暇呢?
他前头的那些言语,许是犀利了些,太过于嫌弃她了。是有些不该的。
詹瑎这身体比起两日前已是好转许多。透过窗棂看,外间天色已近全黑……
他下了榻,抓起林烟前头搁在榻前的一件宽袄子袍,套上了身。这件棉袄子袍明显便是男子的身形尺寸,给他套上倒还算是合身。
那小瞎子明显就是一人居住在此,这宽袍想来不是亲人留存下来的,就是心有情愫的情人哥哥的了。
说起这情人哥哥,詹瑎这便忆起了在阳城临行之前,张家那两兄弟说要邀他上宗月落饮上几杯,而后见一见那位传闻中容色绝殊的黎国第一美人。
女子名为皎月。菀菀似月,皎皎如玉。这茬事情记起来,詹瑎心头转了一大圈儿,复又想起这药庐的主人家那一张脸来。
“皎月”二字若是予了小瞎子,那她也是配得上的。
她那张脸不会比那些个贵女逊色,相反,风中吹拂的有些泛红的小脸,加之长睫黑瞳,眉目每每低垂,男人瞧着便属一“娇”字可形容之。
衣衫破旧也非是可使容貌逊色的条件。只是瞎子姑娘的那一双手,真真是可惜的紧。
这便年复一年的冻伤下去,到时可否养得回来真不可知了。
真说起这小瞎子,她走时说的,她若晨间还没回,便让自己喝了炉子上的伤药自行离开……此时天色已经漆黑,月上枝梢,月华洒下,是入夜颇久了。
詹瑎裹紧了棉袄宽袍,依稀觉着有些慌神,这才真正的后知后觉起了不对之处。
外头并不太平,且他一虽不大注意军中之事,无心对那些个战事感兴趣的人,都知晓据战报而言镇子这头是无有多少幸存之人的。屈子国此番进攻他们黎国西北,明显是有备而来,外头十分的不太平。
那小瞎子,总不会不知罢?
早上那时候自己怎的就由着她去了……若真出了什么事,他岂不是算是间接害了自己的救命恩人!
詹瑎站在药庐檐下,自家大哥生前留下在信中的话,这便潮水般暗涌而来:“再如何不学无术,也不可害人性命……”当初他是应下的这话,跪在祖宗祠堂前,对着大哥的灵柩起的誓言。
原以为那小瞎子午时总该回来了,不曾想自己一觉睡到了晚上,小瞎子也还是连人影子也瞧不见。
“本就眼睛瞎了,还出去胡乱跑些什么呢。”詹瑎忧心着,口中喃喃着一句。
此前自己同林烟抱怨的那些话詹瑎实际也记得十分清楚。那也不过是他在家中一贯的语气语调,数落下人时都是这般。
将军府里出来了,还是没能克制一二,说话口无遮拦,这回可真是后悔也没处去说道的。
人家似乎很久没有欠他什么,他暂居于小瞎子这里,用她的药,吃她的粮……这时候还将人逼走了算作怎么回事……
腹部的伤口倒没有早上那样疼痛了。詹瑎轻按住伤处,思量道:“她若是天亮还未有回来,便是得出去先将人找回来。”起码得保证人家小姑娘平安才是。
至于自己的伤,还可撑着走上一段路,出去寻寻是可的。
……
詹瑎如此设想,不到两刻钟的时间,门口甚为拖沓虚浮的脚步声慢慢传进内屋。
他自不会有林烟那般日日闭门遮住窗子以保平安的领悟,人自顾着进去理了自己随身的铁甲盔帽,大门也便大大的敞开在那儿。
林烟已是累极,周身的气力早早就在山坳里耗尽了。
寒冬腊月里的天儿,山间入夜是几般的寒冷,想想便知。入夜霜花易结,白白一片,点点撒在万物表面儿上。山间地上原就是湿漉漉的淤泥居多,林烟这样一步一步摸索着回来,双足的粗布鞋子亦是裹上了满满一层的淤泥,既重且湿。
知晓自己此时疲态尴尬,林烟在离自家药庐不远处便将背上那头山羊放了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