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绝(39)
杨果挑挑眉,“那我,去你家?”
“不嫌弃的话。”徐观淡淡说:“租的小地方罢了。”
杨果没再说话,干脆利落地在后排落座,双手轻轻搭在座位边沿,可以感觉到他身上的热度,但是碰不到他。
他载着她渐渐驶离高楼大厦,进入七拐八弯的胡同巷子,挤挤挨挨的平房里,偶尔传出人声和狗吠。
杨果伸出一只手,臂弯还未打直便能碰到粗粝的墙面。
左拐、右拐、再左,穿过两条巷口,再开两分钟。
“到了。”徐观停下车,一腿伸长撑在地面。
杨果扶着他的肩膀下车,没有用力也能感受到手心里他身体的热度。
徐观让她帮忙扶着车,拿钥匙开了木门,先是一个小院子,简单铺就的石子路隔开右边的小片菜圃和左边簇拥的牡丹花盆,道路尽头横列着几间屋子,有一两间透出灯光。
他接过龙头领着杨果往里走,却绕过了主屋和几间侧房,进了后院。
后院明显比前院小很多,有一间木屋附在墙角,三侧木板围拢成徐观住的地方。杨果跟着他进屋,却没有预料中的灰尘味,很小的空间里,一张床加一个简易的布制衣柜就是全部。
徐观把帆布口袋放到衣柜旁边的地上,转头看见杨果正在满屋子打量,说:“没凳子,你就坐床上吧。”
杨果依言坐下,看见床尾处有一大瓶怡宝纯净水,已经只剩一半了。徐观又问:“喝水吗?”
杨果点点头,“谢谢。”
于是徐观又出去了,回来时手里提着个老式的烧水壶,他把纯净水倒进水壶,放在床头的地面插上电,杨果说:“坐啊。”
徐观却站在床头处,没有动作。
烧水声由小渐大,两人就这么一坐一站,沉默等待着水沸,直到水壶发出咔哒一声轻响,壶嘴里蒸腾出热气,纯净水在内里冒着气泡,气氛才开始渐渐松动。
徐观用杯子倒了水,说:“洗过了。”
杨果接过杯子,却没喝,随手把杯子放到地上,转而从双肩包里拿出一个口袋,里面是酒精碘伏和医用棉签。
也不知道她什么时候买的,这时拿出来,就像一个回到房间后悄悄拿出零食的学生。
“我看看你背后。”她说。
徐观没听,只说:“身上没伤。”
杨果也没听,站起来一把掀开了他的衬衫。
男人小麦色的后背上,有一大片淤青。
她又说:“你坐。”
徐观伸手向后想把衣服放下来,却被杨果一把按住,她的声音从背后传过来,很沉很闷。
“让你坐。”
这回他终于坐下了。
杨果坐在他身侧,依次从口袋里拿出酒精、碘伏消毒,期间她说:“破皮了,揽着会有些疼,你忍着点儿。”
徐观突然有些想笑,他问:“揽着是什么意思?”
杨果才意识到这是西南官话,于他而言确实方言了,解释道:“就是刺激到伤口会比较疼。”
他住的地方是人家后院的储藏室,没有窗户,入睡前他都不会关门,此时从开着的门,能看到院里的国槐树下堆满落叶。
“你是哪儿人?”他突然问。
“武汉。”
“武汉……”他低声道:“好地方。”
杨果笑了声,手下动作越轻,“确实是好地方。”
徐观又问:“你毕业以后……是回家了?”
杨果没回答,徐观微微转头,看见她垂着眸子,盯着自己的背部微微出神。
似乎过了很久,横排的两间屋子里的灯熄灭一盏,只剩下刚好照到国槐的一小块暖黄长方形。
杨果才说:“没有,我去了澳洲。”
气氛突然变得粘稠,徐观踌躇着说:“南半球的天很蓝。”
杨果轻笑:“你去过?”
“当然。”
他这一声回答太自然,好像从北京千里迢迢到南半球去旅游,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寻常人都能轻而易举做到的事。
杨果知道,这是从小出生在极优渥的家庭环境下才会有的自然。
房间的灯很暗,静寂黑夜里,徐观的手机响了。
他拿过来,杨果注意到,是许多年前的款式。
不是有人找,只是一条垃圾广告。
徐观随手把号码屏蔽,杨果还在悉悉索索动作着。
初春的寒夜里敞着背,他已经觉得有些冷了,于是问:“还没好吗?”
“别催。”杨果说。
徐观一时也不想动,只得由她,拿着手机随意划,点开微信,最上方的消息是杨果的,头像是卡瓦劳大桥。
“你已添加了‘缺八两’,现在可以开始聊天了。”
他也不知道自己怎么想的,又从头像点了进去,最新一条朋友圈还是十几天前,女人的手在绵密泡沫里拢着一只丑而简陋的雪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