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等你,很久了(232)
她笑得眉飞眼弯,两条细细的眼廓里,却分明有了闪动的光亮。
“还有你,你这个死没良心的,从你决定去上海工作的那时起,我就知道你是不会回来的。现在想想,我还是命不好。年少遇人渣,青年时丧夫,中年又丧子,妈的,老天爷瞎了眼吧!不过幸好你这丫头争气。”江连雪低了低头,瘦弱的肩胛骨连着脖颈,像是一根随时要断的枝丫。
再抬起时,她眼中泪光闪动,方才的豪迈侠义终究是软却退场,隐忍之中全是依依不舍,江连雪哽咽着声音说:“母女一场,缘分到这儿也差不多了。病我不治了,疯癫半辈子,我想体体面面的走完剩下的路。下辈子我不当你妈了,碰上我这样的,你跟着遭罪。
闺女,这一生,你也辛苦了。”
江连雪的情绪已然临近失控的边界,她好强善斗,红尘颠沛流离,却依然扬起自己高贵的头颅,穷途末路亦无悔无怨。
最后,她微仰下巴,又是百花盛开的鲜艳模样,骄傲恣意的对镜头说:“老娘要去游山玩水了!第一站去云南大理吃吃那个鲜花饼!啊,就不跟你说再见了,剩下的路,你自己好好走吧。”
然后她笑意艳艳的起身,身影离镜头越来越近。
温以宁甚至下意识的抬起手,似乎想要去牵住她。
“咔”的一声细响,屏幕黑了,视频结束。
温以宁的手抓了把虚浮的空气,终于忍不住大哭,她双手捂住脸,肩膀颤抖,嗓子眼里都是破碎的哀嚎。唐其琛眼眶湿润,只得死死抱住她,一下一下抚摸她的头发,低吟安慰:“那是妈妈自己的选择,她心安就好。”
第二天,温以宁去找了杨正国。
那个老旧小区的门口,他穿着白色短袖衬衫,青灰色的西装裤,正蹲在出租车旁边捧着一碗面埋头吃着。见到温以宁时,他眼神里仍旧有复杂的闪躲情绪,撇了下嘴角,不咸不淡的算是打了招呼。不远处停着黑色路虎,唐其琛坐在驾驶座没有下来,但他隔着车窗,目光一直定在温以宁身上。
像是一种无声的支撑,温以宁坦然了许多。
她走到杨正国身边,然后也蹲了下来。
杨正国快速喝了一大口面汤,抹了抹嘴就要起身。
“杨叔叔。”温以宁叫住他,“我想给你看个东西。”
她把手机递过来,按了播放键。
杨正国见到画面里的人影,猛地一怔。
江连雪的那段视频从头开始播放,总共也就几分钟,五十多秒的时候,正是她描述杨正国的那一段内容。盛夏十点的阳光威力已经很足,赤烈滚烫的罩在人身上。温以宁伸过去的手一动不动,细密的汗从毛孔里慢慢渗出。
关于杨正国的内容已经放完,但他依然没有动。视线低垂,有点呆愣,神思仿若陷入了魔怔。直到视频结束,温以宁缓缓垂下手臂,握着手机的掌心已经被汗浸湿。
炎热的空气如蒸笼一般,气氛粘稠腥辣,压的人喘不过气。
温以宁看了一眼杨正国,看他始终沉默,心里知了趣。大人之间的恩怨抉择本不该由她掺和,而且这件事情上,不管江连雪有何苦衷,方式的使用无疑是错误的。杨正国心有怨恨再正常不过,她只想把江连雪的本心让杨叔知晓。
温以宁站起身往车边走,唐其琛适时下车,从后座将三个大纸袋递到她手里。温以宁重新回到杨正国面前,轻轻的将袋子放在他脚边,平静说:“杨叔叔,您多保重,以后有事儿要帮忙,我一定尽力。”
说完,她转身走了。
唐其琛替她拉开副驾驶的门,轻轻环着她的肩膀,护着人上车。
忽然,一声声压抑的啜泣传来,起先还在极力忍耐,可悲伤开了个头,便再也制止不住了。
杨正国蹲在原地姿势没有变,看着脚边那几袋春夏秋冬四季都备好的新衣服,这个硬朗寡言的北方汉子顿时泪如雨下。
温以宁和唐其琛在H市待了三天,走之前,两人去夜阑寺给江连雪祈了福。
温以宁给寺庙里每座菩萨殿都捐了香火钱,功德簿上,唐其琛帮她落名,每一个都写了江连雪。
最后,她跪在观音菩萨面前,虔诚恭敬的磕了三个头。唐其琛站在大殿外面,静静的陪着她。直至下山,他也没有问她许了什么愿,青灯古佛,红尘如烟,世间境遇大抵如此,风雨无定数,有缘才能聚首,福祉与劫数都是命中注定。
回上海的路上,温以宁开车,唐其琛一路电话有点多,好几个越洋长途全程英文交流。温以宁路过服务区的时候停车上了个洗手间,回来时,就见他已坐在驾驶位上,戴着黑色墨镜,一手搭着车窗沿子,一手按着方向盘,对她说:“我来开,你休息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