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别薇安(32)

作者:安妮宝贝

温暖暧昧的语句,在林的信里象花一样的盛开。

我一遍遍地阅读着它们。一遍遍地,体会内心如潮水翻涌的绝望的快乐。

他打来电话的时候,我正在电脑上赶写稿子,忙得天昏地暗。

一边还放着很吵的音乐。

你在开舞会吗?他说。

没有,我很忙。

想请你听音乐会。

我不喜欢听那种一本正经的东西。我喜欢这种,吵人的混乱的。

我把话筒放到音箱边,想着他肯定会吓一跳,忍不住笑了。

果然他在那里说,你真是个小孩子。

有空,我打给你,好吗?我说。

好。

我感觉到他的耐心十足。可是我对他并无深刻的印象。

很长的一段日子里,我过着一种异常平静的生活。

上班对着电脑工作,下班对着电脑写稿。

一份电台的兼职做的很辛苦,每天都要给节目拿出一叠稿件。

没有任何时间再空出来,认识男孩,和他们约会。

最喜欢的休息就是拉严窗帘,在黑暗的房间里睡个不省人事。

渐渐得,丧失了语言。

和陌生的一个男人一起听音乐会。不停地找话题,对他微笑,或者做个好听众。

不管如何,都是一件让我感觉疲惫的事情。

我记得他的手轻轻触到我的脸的感觉。

他说,甚么都不要想。

我只不过是曾在这个陌生男人面前流下泪来。

轻易地,在一个下雨的夜晚。

如果没有了眼泪,心是一面干涸的湖。

记忆中一场非常大的雪。

大朵大朵的雪花,在寂静的天空中飘落,无声而激烈。

两个女孩趴在窗台上,屏住了呼吸。

净说,不知道以后我们会如何。

那时她们十六岁,即将考高中。

净说,不管如何,我们都不要分开好吗,安。

想想看,等我们三十岁的时候,一起在公园里晒太阳,织毛衣。

我们的小孩在草地上玩,就和我们一样好。

窗外暮色弥漫的操场,整个被纷扬的大雪覆盖。

松撑了一把伞,固执地等在楼道口。

净皱着眉看了看他。安,我们从另一个出口下去。

两个女孩悄悄地溜到楼下,一出校门就笑着尖叫着向大雪奔去。

净在大雪里脸冻得痛红,她突然紧紧地抱住安,安,答应我,永远和我在一起。

我想象在他的面前再次无声的崩溃。

我要告诉他我内心所有的不舍和恐惧。

手指上粘稠的粉末,是蝴蝶翅膀上没有颜色的血液。

我冷静地谋杀着它们。阳光刺痛我的眼睛。

诺言和深情,没有出路的潮水,一次次淹没我。

让我丧失着自由,感觉窒息。

可是现实中,我只是一个长期不接触阳光的女孩。

穿着洗得发旧的白色布裙,写稿至深夜。

所有的激情和想象变成心底溃烂的伤疤。

放假回家,林来看我。

我们出去散步,漫长的安静的散步。

沿着河边空阔的大路,可以一直走到郊外的田野。

夏天的夜空是繁星灿烂的。凉风如水,空气中到处是植物潮湿的气息。

我们走着,没有很多的话。也不看彼此。

在稻田边的田埂上,坐下来休息。寂静的夜色象一张沉睡的脸。

林说,我一直都想有一天能够有一个农场。

我们在一起,你生很多小孩,每天早上围坐在餐桌边,等着我煮牛奶给他们喝。

我笑着听他说,看他把我的手轻轻地握住。

然后一个手指一个手指地亲吻过去。

那是我们最美好的时光。我知道。

发生的同时就在无声地告别。

他的电话在深夜的寂静里响起来。

还不睡觉?

失眠了。

你要好好睡觉,知道吗?女孩子这样对自己不好。

你干嘛?

真是任性的小孩。他在电话那端轻轻地笑。

这个耐心的男人,毫不理会我对他的敷衍和反复。

我听说过他为他的单位拉来巨额广告的事情,对于这样一个百折不挠的男人来说,这并不是奇迹。

他通常过一星期左右打个电话给我,提醒我和他的约会。坚定而又不强求的机智。

我只是想见到你。安。相信我。

安在酒吧门口看见他。

他还是第一次见到的样子。

平头,锐利的眼神,烟灰的衬衣。

他说,这里有你喜欢的音乐。你这个疯女孩。

他突然有点无所适从。你居然搞得我很紧张。

他有点奇怪地说。没有一个女孩子会让我这样紧张。

那是你心中有鬼。安对他说话向来毫不留情。

音乐沸腾的狭小空间,弥漫着烟草味和激烈的音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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