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在湖中的大少爷(27)
她一阵心喜,伤口发痒,意味着皮肉开始新生,“三生”药效果然神奇。
有那层痂包着,轻轻触碰,也不觉得疼了。看来陌少说她一日之后便可以自行上药,果然不是骗人的。
舒活了一阵筋骨,深衣去水井——自然不是那个方方正正的大水池了——汲了些水,小心翼翼擦洗了一番,又拿青盐擦牙漱口。湖心苑中这些日用物品十分齐全,且样样都是上乘品类,想来是靖国府一并采买的,这些小物事上头,倒是把陌少一视同仁了。
深衣是个闲不住的人,把自己拾掇清爽了,又出去蹓跶。
可这咫尺天地,便是她有意放慢了脚步,走不过两刻多钟的功夫,又逛回了原地。
无聊,忒无聊。
随意抱膝坐在地上,看红日一点一点陷入水中,诧异于还有蝶儿扇着薄翼在乱草从中翩翩飞舞。
挥袖一招,蝶儿为无形的气旋所卷,轻飘飘颤巍巍落到她手里,惶恐不安地用纤细腿儿扒拉她的细白掌心。
可怜的小东西。
越过茫茫一刹海飞到这里,艾草和青蒿却都不在春季开花。没有花粉食用,是否还有气力飞出去?只会葬身于此了罢?
一生如虫,如蛹,在黑暗中度过,好容易化作蝴蝶,绚丽不过一刹那,复又跌落尘埃……
生命竟是如此卑微呀。
深衣伸平手掌,小蝴蝶慌慌张张地飞走了。
她好笑自己怎么破天荒地多愁善感了起来。她朱小尾巴立志这辈子要做一枚欢乐的吃货,这可不是她的一贯作风。
若让三哥知道,还指不定怎么嘲笑她呢,哼唧。
目光随着蝴蝶落到了那些艾草上。身处其侧,苦涩气味更是浓不可挡。这味儿提神醒脑,熏得她之前的那点儿迷糊都烟消云散了。
咦,不对。
这些草,之前明明被她踢得七零八落的,现在怎的一丛丛又簇立了起来?缠杂的茎茎叶叶都被理顺了,残枝败叶被整齐地剪去,只剩下青白的茬子。艾草原本生命就极顽强,经过这样的一番打理,一枝枝的复又抖擞出勃勃生机。
感情陌少并不是在耍她。
她不愿意做,他亲自做了。
想他坐在轮椅上,要弓□来将这些矮草一根根扶起,剪枝除叶,定是很辛苦的罢?
深衣忽然觉得很对不起他。
只是这些草到底有什么不一样,值得他这么宝贝?
莫非他在岛上寂寞久了,只有这些蓬蓬勃勃的野草与他相伴,天长日久的,生出感情来了?
唔,宁可亲近这些草,也不愿意亲近人哪。
头一回这么仔细地看这些艾草。
叶片很大,碧油油的,背面生着细密白色绒毛,看起来倒像陌少昨天穿的衣裳,正反面两种颜色。和她以往见到过的艾草不大一样——像是原产自荆楚一带的蕲艾。
“艾叶苦辛,生温,熟热,纯阳之性,能回垂绝之阳,通十二经,走三阴,理气血,逐寒湿……以之灸火,能透诸经而除百病。”
“蕲艾服之则走三阴而逐一切寒湿,转肃杀之气为融和;炙之则透诸经而治百种病邪,起沉疴之人为康寿。其功亦大矣。”
《神农经》和《本草》上的话语浮现在脑海里,深衣一拍脑袋,艾灸!
连孟子都说:“七年之病,必求三年之艾”,难怪他会种这么多的艾草。
前日里初见陌少时,他直疼得大汗淋漓,浑身发抖。像他这种双腿被打断的人,一旦遇到凄风苦雨,受了寒湿之气,自然是会痛入骨髓。这样的痛症,若是艾灸得法,该是能缓解许多。
他身上的清苦艾香,就是这样来的罢。
所谓是久病成医。他何其孤傲,宁可隐忍自助,也不愿求人。
深衣内心疚然,琢磨着要如何向他开口去道这个歉,忽听见东北角上“咚”的细细一声水响,像是有什么石子儿投进了水里。
看着天色,差不多是戌牌时分,当是陌少起了。
深衣循声过去,便见陌少的轮椅停在苑角临水的边廊上。边廊并无栏杆,他那椅子只要再往前半尺,便会落下水去。深衣不由得有些担心。
蓝衫若水,怀中搁着一个白瓷罐子。
左手二指修长如玉,拈着一枚莹润的墨晶棋子。凝眉望着湖面,若有所思。
深衣心想,这倒像是幅好画儿呢。
她一出神,也没看清他是何动作,那棋子儿已经飞入湖中,水面弹跳了数下,沉入湖底。一圈一圈的涟漪向远方迤逦荡漾开去。
呃,这就是他消磨时光的法子?
听说中原的贵族儿女,大多有些寻常百姓消受不起的怪癖。
比如,有些小姐喜欢撕绢帛做的扇子,就为了听那脆生生的声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