囚在湖中的大少爷(112)
方满四岁。
凤还有高楼,上与浮云齐。
交疏结绮窗,阿阁三重阶。
他那时候还是很小一只,仰起头来看那楼,会很累。所以他每日练完刀默然地回到自己的住处,经过那楼时,都是同其他弟子一样,低头匆匆而过。
可是有一天,夕阳斜过远山,金赤霞光落到他的脸上,有一种从不曾体验过的,澄净而博大的温暖。
那晖晖霞光牵引着他仰起头,微微眯起了双眼——
他看到了一个白衣翩然的成年女子,高楼之上,独自凭栏,望断悠悠江水。
那女子薄纱覆面,可从他的角度,仍然能看到她的一双眼睛。
那双眼睛,让他莫名觉得熟悉和亲切,仿佛只要一转向他,就是温和慈悯,能够让他依恋。
斜晖脉脉,将她那身缥缈白衣镀上了一层浅浅金色,仿佛下一刻,她就要乘风而去了。
他不知不觉地伸出手去,仿佛能够触到她似的。然而那女子看着浩淼江面过尽千帆,终是渺然转身,进了阁子。
他心中惘然失落。
于是每个傍晚,他都会仰起小小头颅,去守望那道白色的、祥和的影子。
直到一日,那女子无意低头,正好对上了他的眼睛。
他心中忽生欣喜。
然而那女子的目光,不是他想象中的温存,而是一点点地,变得冷酷。
他方见到她袖口轻动,下一瞬,只觉得面前骤寒,下意识地侧脸闪避,却只觉得脸颊剧痛,鲜血瞬时淌出。
身后,一枚八方手里剑,正正钉在地上。
上面白波九道勾缕纹,他识得是九仙夫人的标志。
据说九仙夫人极得楼主的宠爱,他想也许是他不够尊敬九仙夫人。
于是他换了一条隐蔽的路,却仍然每天傍晚,会小心翼翼地,带着虔诚而卑微的心意,仰望楼顶。
这一切却都落在凌光的眼里。
终有一日,凌光拦在他面前。
“九仙夫人是你的母亲。”
他没有惊讶。
仿佛他早已经通过那一双眼睛,知晓了。
凌光指向不远处的一群少年,“杀了他们,你就可以上楼。”
他没有犹豫。
这是他第一次杀人。
他并没有什么感觉。
他自己也受了伤,他觉得那些少年身上流出来的血,和他自己的,并没有什么不同。
他提刀上楼,九曲回肠,见到了九仙夫人。旁边,坐着楼主倚天。
九仙夫人冷冷地看着凌光,说的是扶桑语:“为何带他上楼?”
凌光诡异地笑着:“你是他的奖赏。”
他并未迟疑地走上前去,拉住九仙夫人的裙裾,仰目期盼,说出了他这一生中的第一个字:
“娘——”
“放手。”
他微怔,九仙夫人憎恶地拉着裙裾,见他并没有松开的意思,提高了声音怒喝道:
“放手!”
他咬着牙,反而抓得更紧了。
他满怀希望地看着九仙夫人。他希望娘亲看到自己这样酷肖她的脸,会对他亲近一些。
他听见少年们谈论过。所有人都是有娘亲的。娘亲是一定会对孩子很好很好的。
九仙夫人手中现出了一把短刀,毫不留情地勒掉了他的小指。
鲜血刹那间染红了她雪白的裙裾。
眼睛所见的比痛苦袭来更快。
他的脑子中轰然失去了意识,仿佛置身于一场梦境,那蚀心的疼痛并不能让他醒来。
仍是紧紧攥着她的衣裙。他迟疑着又喊了一声:
“娘?”
又削落了无名指。
直到中指也被斩断,他终于揪不住那浸透了鲜血的纱,他方意识到,这一切都是真的。
而疼痛已经让他麻木了,一滴眼泪也落不下来,只是愣愣地看着地上三根小小的、惨白的手指。
已经不是他的了。
凌光桀桀怪笑,夜枭一般:“望月陌,你砍断了他的三根手指,他以后还如何拿刀?拿不了刀,他如何在凤还楼活下去?”
九仙夫人说:“他活不活的下去,是他自己的造化。”忽然阴险一笑,“也是你们的造化。”
凌光自不理睬九仙夫人,对他说:“小孽种,还想活的话,就跪着去求楼主,教你三刀流的刀法!”
他木然地扫过自己光秃秃的手掌,血一滴滴落到地上的双刀上,玛瑙珠子一般滚落下地。霜雪明刃依旧光华烂然。
左手在袖中硬生生地曲成拳,骨暴筋抖。
他垂头,对着倚天屈膝跪了下去。
这一跪,就是三日三夜,水米未进。
在他昏迷过去最后一刹,倚天出现在他面前,将他拎进了刀室。
三刀流,以口衔刀,右手改用龙魂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