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119)
到了此时此刻,明知她安然无恙,他仍忍不住再三打量她。
她缓步走近,目光始终跟他的黏在一起,很沉默,但并不消沉。
“陆医生。”喻正回头, “怎么样,辨认完了?”
陆嫣不想让自己的情绪流露出来,走到江成屹身边,勉强笑说:“对。”
喻正笑呵呵的,又有些感慨:“唔,不容易,不过总算是过去了。”
四个人都有些默然。
江成屹转脸对老秦说:“老秦,你也累了,跟喻博士都去休息吧,下面的事交给我。”
“江队这叫什么话。”老秦显然知道还有很多工作要做,坚决不肯,“我先带小陆医生去录证词,一会就过来跟你一起审那个变态。”
陆嫣惦记着程舟关于邓蔓那段的供词,但江成屹又没提,场合又不对,她自然不敢问。
进了电梯,陆嫣仔细瞧了瞧喻博士的脸色,关切地问:“喻博士,你脸色不太对劲,是不是身体不舒服?”
喻正摇摇头,声音有些发闷,电梯门打开,他抬起脚就要往外迈,可是没能迈动,身子一晃,直通通往前倒去。
到了医院,喻博士被诊断为一过性高血压、电解质紊乱,急需卧床休息。
晚间,江成屹和陆嫣看完喻博士,得知他情况稳定,便从医院出来。
“我们先去吃个饭。”江成屹还惦记着早上陆嫣要去吃的那家四川菜馆,“等吃完了,我还得赶回局里加班。”
“晚上还不能回家睡觉吗?”连续熬了两晚了,她实在担心他的身体。
“回。”暖气太大,车上有些闷,他脱下西装,解开第一粒衬衣扣子,散散身上的热气。
她瞅着他,不说话。
“怎么了?”他倾身过来,亲自替她系好安全带,“可能回来得晚一点,你要是累了,就先睡。以后我不在家的时候,我都让刘嫂在家陪你。”
她还在默默望着他,总觉得经过刚才那几个小时,他的态度有了微妙的变化,无论在警局还是在医院,都恨不得时时刻刻看着她。
“程舟交代了关于邓蔓的事吗?”意识到他一直有意回避这个话题,她索性主动提起。
他把手机放到一边,避而不答。
她的心一沉,直勾勾地看着他:“到底怎么回事,邓蔓到底是自杀还是被害?跟程舟有关系吗?”
停车场的灯光透过车窗玻璃,淡淡地打在他的侧脸上。
他沉默了一会,从左边裤袋里取出一只录音笔,转脸看着她:“这案子太特殊了,程舟的供词不能进行转录,但喻博士作为全程协助警方破案的心理专家,被获准保存嫌犯的供词,早在昨天我跟喻博士沟通时,他就同意了我将他的一部分影音资料带给你。”
他的态度还是有些犹豫。
“所以我可以听对吗?”她问,不由分手从他手中接过录音笔。
他转头看向前方,没再反对。
她胸口阵阵发闷,等待八年,只为一个真相,小心翼翼地点开播放键,就听见一个男人的声音:“她早就被dv的事情搞得一团糟了,高考失败,友谊也快维持不下去,这个脆弱的人,每天都过得很痛苦。为了帮她完成最完美的‘被自杀’,我提前做了很多准备。”
江成屹一共截取了三段供词,加在一起,约莫45分钟的录音片段。
停车场里,车来车往。
她听得异常专注,浑然忘了周围的世界。
已经很努力地控制情绪了,可是到了后面,她胸口一阵翻江倒海地难过,尤其是听到程舟说他亲眼看着邓蔓去文具店买钢笔,她心里仿佛塌陷出一个巨大的空洞,不由得哀声大哭。
“邓蔓——”
眼泪滂沱而下。
手里紧握住那只小小的录音笔,指节骨因为用力微微发白,仿佛握着的是当时在水里的邓蔓的手。
他听在耳里,只觉得说不出来的情绪把心口堵得满满的,侧过身,一把将她揽到怀里,沉默地亲吻她的发顶,无声地安慰她。
她哭得上气不接下气。
为友谊、为爱情、为逝去的生命。
哭到后面,她已经分不清到底为了什么在哭:邓蔓,她和江成屹,还是她自己。她只知道,她从来没有这么难受过,压抑了八年的情绪急需一个宣泄口,她走投无路,根本想不到用别的方式去发泄,她把他的衬衣哭湿了一大片,哭得声嘶力竭,还没有停下来的意思。
车开起来了,她转移了阵地,蜷缩在座位上,又把椅背哭湿了一大片,可她已经哭上了瘾,愤怒、悲凉、无奈,各种情绪塞住她的胸膛,她哀哀哭着,像被困的兽。
车停下,他将她揽到怀里,也许又哭了一个小时,她才渐渐安静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