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秋大梦(210)
“少伯,少伯!”文种扶他起来,他却像一滩烂泥似的不肯起身,“快起来,君上设宴在文台庆功,在找你呢。”
范蠡动也不动,文种气得抓了一把雪塞进他衣领子里,他也像没感觉似的。
叹气,文种干脆也在他身边坐下。
任谁也想不到,这个坐在街边的醉鬼,竟是越国的大功臣范蠡。是啊,谁能想到呢,如今越国如此强大,作为复国灭吴的大功臣,本该正是意气纷发的时候,怎么会如此邋遢地坐在街边。
这……还是那个白衣翩翩,文采风流的范大夫吗?
“她死了……”
文种愣了一下,侧头看向他,原来他没有睡着啊,“谁死了?”话刚问出口,他就明白了,能够让范蠡变成这副模样的,还能有谁。
“她死了……”范蠡喃喃。
“是我将她带出留君醉……是我害了她……我害了她……”
扶着墙,摇摇晃晃地站起身,范蠡低低的不知在说些什么。
越王灭吴,范蠡居功至伟,被封为上将军。举国欢庆之时,范蠡向越王勾践辞行,越王再三挽留,范蠡却还是醉醺醺的离开了。临行前,范蠡给文种留了一封信,只有十二个字,“飞鸟尽,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
山色空蒙,水波潋滟,一叶孤舟,一壶苦酒。
雪落无声。
“船家!船家!”对岸有人喊,“在下有急事,能否载在下一程?!”
船上的男子往岸边看了一眼,移船相近。
“真是谢谢了。”跳上船,那男子笑着拱了拱拳,“不知道兄台如何称呼?”
“鸱夷子皮。”
搭船的人微微一愣,这是什么怪名字?复姓鸱夷,名子皮?再看看那个撑着船的男子,他背对着他,披散着长发,身上穿着一件极为怪异的袍子……也许,那都不能被称为是一件袍子,那根本是一块破布。
“鸱夷……不是皮囊的意思么?”
奇怪的撑船人没有回答。
江天一色,茫茫无边,只余下了沉默。
“说起皮囊,你知道西施么。”搭船人找着话题,没有注意到撑船人微僵的背影,“听说呀,吴国亡了之后,范蠡就接回西施,两个人泛舟五湖,逍遥自在去了……”
“是么。”撑船人笑了笑,“那样真好。”
那样真好……
“哪有那么好的事,我刚从吴国来,听说西施被愤怒的吴人装进皮囊,沉入江里了。”搭船人摇了摇头,“什么泛舟五湖,都是天下人一厢情愿的猜测而已。”
小舟忽然摇晃了一下,搭船人被吓了一跳,忙稳住身子,“怎么了?”
撑船人没有开口。
“看兄台的样子,不像渡船人,倒是我唐突了。”搭船人摸了摸鼻子,笑得有些腼腆,“只是我家夫人跟我赌气,回娘家去了,我急着去找她,那个人呀……胆子又小又怕冷,我怕她一个人上路会害怕。若是前头有别的渡船,兄台你放下我就好了。”
“你要去哪里?”撑船人忽然开口。
“齐国。”
“顺路。”
“啊,兄台你也要去齐国?那太巧了。”搭船人高兴起来。
去哪里,都一样,撑船人默默地撑船。
“兄台家中可有夫人?”
撑船人怔了怔,随即低低地道,“嗯,有一个未婚的妻子。”
“呵呵,莫不是尊夫人也在齐国?”
撑船人没有回答,有风撩起他的长发,露出瘦削的脸。
“兄台……你长得真像一个人。”搭船人看了看,忽然道。
“像谁。”
“越国的大夫,范蠡。”
八、江山美人
公元前473年冬。香宝在盼君归里养了一条狗,名叫阿旺。香宝在大街上捡了一个少年,取名叫阿福。
阿福在盼君归里砍柴,但香宝待他比阿旺好。
天刚刚降过一场大雪,气候异常的冷,齐国的都城一片银妆素裹。
一身厚厚的衣服,香宝趴在柜台上打着哈欠,阿旺蜷缩在香宝的脚边打着呼噜。门边一阵响动,香宝揉了揉眼睛,看着卫琴将第N个点名要“香大娘”的客人扫地出门口。
“……你这么下去,盼君归该关门了呀……”带了三分睡意,香宝迷蒙着双眼,嘟囔。
“我看不会。”卫琴磨着牙,冲着她笑。
香宝回头看了看店里,啊,人声鼎沸,好不热闹,看来果然是她香大娘敛财有术呀,嘿嘿嘿。
懒懒地摇晃着手中竹制的茶杯,竹杯里泡着菊花茶,那菊花是秋天时采下晒干的,香宝低头看着晒干的菊花在热水中缓缓伸展开干枯的花瓣,盛放。袅袅的香气便在冰冷的空气中缓缓飘散开来,带着几分温暖。
香宝真的,许久没有做噩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