遗忘(2)
都一模一样,可见应该是同一个女孩。
但我对她毫无印象。
我并不清楚为什麽会作这种梦,而且一作就是这麽多年。
我最纳闷的是,为什麽她总是问我:「痛吗?」
说到「痛」,我倒是想起一个女孩,她叫莉芸。
你可曾想过在烟灰缸捻熄烟头时,烟灰缸会痛?
如果穿上刺了绣的衣服,你会感觉到衣服的痛?
莉芸就是那种觉得烟灰缸被烫伤、衣服被刺伤的人。
我住在一栋公寓社区内,这社区由a、b、c三栋20层大楼组成,
有两百多户住家,我住c栋17楼。
莉芸在a栋一楼开了间简餐店,但我并非在她的店裡认识她。
我第一次看见她,是在社区管委会所举办的烤肉活动上。
那次烤肉的地点在湖边,社区内的居民约100人参加。
我和莉芸刚好同组。
烤肉总是这样的,具有捨己为人胸怀的会忙著烤肉,
童年过得不快乐的人通常只负责吃。
我是属于那种童年过得特别不快乐的人。
「你知道人们都是怎麽杀猪的吗?」
我停止咀嚼口中的肉片,转过头正好面对莉芸。
我对莉芸的第一个印象是乾淨,不论是穿著或长相。
好像飘在晴朗天空中的云又被白雪公主洗过一样。
我不太确定她是跟我说话,只好微微一笑,继续咬牙切齿。
「通常是一把很尖的利刃,猛然刺进心窝,猪又惊又痛,嚎叫多时,
最后留下一地鲜血而死。」她注视著我,淡淡地说。
我确定她是在跟我说话,但实在很难回答她的深奥问题,只好装死。
然后又在烤肉架上挑起一块米血。
「这块米血上面的血,你知道是怎麽来的吗?」她又说。
『大概是那所谓的一地鲜血吧。』我说。
她点点头,脸上没什麽表情,说:「你能感觉到猪的悲愤吗?」
『你非得现在说这些?』悲愤的是我的语气。
她望了望我,脸上似笑非笑,眼珠在眼眶中转了两圈,说:
「我只是找话题跟你聊天而已。」
我把手中的米血放回烤肉架上,然后手指跳过香肠,
拿起一根玉米,说:『这样你就没话说了吧。』
她没接话,只是又看了我一眼。
基于男性的自尊,我也没开口另闢战场。
时间随著玉米粒流逝到我的肚裡,终于只剩光秃秃的玉米杆。
我站起身,假装随兴四处走走,但视线随时溜回烤肉架,
打算在她不注意时,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
夺取烤肉架上任何可能曾经哀嚎的东西。
等了许久,她依然坐在烤肉架旁。我苦无下手的机会,只好问:
『你为什麽想跟我说话?』
「因为你总是望著远方。」她回答。
『望著远方?』我很疑惑,『这样犯法吗?』
「不。」她说,「我只是觉得,你好像努力试著记起曾遗忘的事。」
她微抬起头,视线像贴著水面飞翔的鸟,穿过湖面到达对岸的树。
『上礼拜公司安排员工做了次健康检查。』我笑了笑,
『医生说我眼压过高,要我避免长时间看书,并多看远处的绿。』
「原来如此。」
『那麽你还想跟我说话吗?』
「这不是问题。」她说,「问题是,你还想跟我说话吗?」
『为什麽不?』
「你不觉得我是个奇怪的人?」
『不会啊。』
「说谎会短命的。」
『你是个奇怪的人。』我马上改口。
「跟你聊天很愉快。」她说。
『愉快?』
「嗯。」她点点头,「收穫也很多。」
『竟然还有收穫?』
「总之,我很高兴能跟你聊天。」
『说谎会短命的。』
「真的很高兴。」她笑了。
我伸手往烤肉架,犹豫了三秒,在心裡叹口气后,还是拿了根玉米。
「其实玉米也会痛的。」她说。
『喂,你到底想怎样?』
「我只是找话题跟你聊天而已。」
『帮个忙。』我说,『如果你想跟我聊天,千万别找话题。』
「那该怎麽办?」
『你只要说:我想跟你说话。』
「了解。」她又笑了。
『你也吃点东西吧。』我很好奇烤肉架上有什麽东西是不会痛的。
「我不饿。」她摇摇头,「我是吃过后才来的。」
『啊?』我很纳闷,『那你为什麽要参加这次烤肉活动?』
「我是来重新开始。」她说。
『重新开始?』
「嗯。」她点点头。
我搞不懂烤肉跟重新开始之间的逻辑关系,不禁又多看了她一眼。
「其实你不用太在意我所说的话。」她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