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玫瑰(出版书)(98)
“……”萧女史默然良久。“他的确像是会这么做的人。”
“你看,尘归尘,土归土,”华御医淡淡道,“他们终究会各走各路,不必担心。”
尽管外面有人为自己担忧不已,阿黛尔本人却似乎没有想的那么远。她居住在颐景园里,身体渐渐康复。只是单纯地盼望着每一日的白天可以短些、更短些——好让自己所爱的人从日理万机的政务军务中解脱,在夜晚降临时来到她的寝宫。
那便是她在东陆漫长枯燥的生活里,最快乐最满足的时候。
在身体好转后,她从未再去一墙之隔的颐音园。虽然每一夜还是能听到冥冥中的箫声,听到那一首激越的绝命词,甚或能看到白楼最高层那个幽灵少女和红衣歌姬的影子——但是,出于一种奇特而复杂的心理,她没有再踏入那个荒园半步,仿佛不知道该怎样面对那个幽灵少女和那个红衣的歌姬。
是的,是的……不要再去想这些亡者了,她是活着的。她该有自己的生活。
在这一段日子里,甚至连那些噩梦,都已经渐渐离开了她的身侧。
大胤的局面错综复杂,事务繁忙。每次出现时,他都似乎极疲惫。但又极清醒,从来不曾沉湎过多,天亮之前准时离开,白日里从不踏入颐景园半步——他和她是叔嫂,东陆礼教严苛,这种王室之间的丑闻若传出去。几乎可以毁掉大胤王室数百年来的声名。
但明知是危险的沼泽,但他却依然不曾抽身离开。
那一夜情到浓处,她穿着睡袍赤足坐在他膝盖上。用手指绕着他乌发,另一只手指绕了一束自己纯金的卷发,合在一处,打了一个同心结,微微红了脸抬头看他——他的脸笼罩在一片朦胧的白雾里,望着她笑,仿佛也明白她的意思。
并指剪去,发丝如刀割而落,落在手心。公子楚在月光里凝视着金发和黑发交织而成的同心结,忽然轻声叹息,低吟:“结发为夫妻,恩爱两不疑。生当复来归,死当长相思。”
“什么?”她一时无法理解,只诧异于他语气里出现的哀伤。
“这是古时候一个东陆男子在出征前留给妻子的诗,”公子楚淡淡解释,眼神莫测,“他知道这一去非常危险,所以和她约定:如果战争结束后自己还活着,就无论如何都会回来看她;如果死了,也会永远的想念着她。”
阿黛尔身子一颤,默默在心里将这首诗念了一遍。
“我的结发之妻,在今天死了。”他忽然道,眼眸黑得深沉。
“啊?”她轻轻低呼。
“是,蕙风她死了。”他低声冷笑起来,带着复杂的情绪,“我下旨追查贵妃余党,刑部张攀龙自然难逃其咎,被满门抄斩——我特赦她可以出家去——虽然她夫家和父家都是十恶不赦的罪人。”
阿黛尔不解:“那她为什么死了?”
“自己上吊死了。”他在黑暗里凝望着屋顶,冷冷,“真蠢啊。”
“……”她一颤,沉默下去,只觉围着她的那只手忽然冷如钢铁。
“你难过么?”许久,她才小心翼翼的问。
“不,”他短促地回答,声音没有起伏,“在我心里,她已经死去很久了。”
阿黛尔无声地用手揽住他的脖子。他的胸口地衣襟敞开着,在夜风里冰冷如大理石。她将温暖的脸贴在他胸口上,他的心脏跳动得沉稳而冷静,仿佛没有任何事能让它改变节奏。
“想西泽尔么?”他忽然问。将手放在她胸口的项坠上,“想回去么?阿黛尔?”
阿黛尔靠在他的肩上,因为这个猝及而来的问题震了一下。沉默许久,才将他的手轻轻推开,把项坠握在手里,侧首向着西方,低声清晰的回答:“想的。”
他的唇角在黑暗里弯起一个弧度,无声的微笑。
“是么?那么,等明年季候风吹向翡冷翠的时候,我就送你回故乡去。好不好?”他在黑暗里凝视着帐顶,开口,“今天我接到了翡冷翠教皇的亲笔信,里面询问我万一皇帝驾崩,我将对你将会做何安排,并且表示愿意将你接回娘家——我准备答应教皇的请求。”
“……”她没有回答,仿佛被这个意外的消息震住了。
“西泽尔几次写信询问你的情况,也是迫切地想要你回去。”他忽然在黑夜里轻轻笑起来,将手垫在脑后,凝望黑暗,“呵……听说他和他那个晋国妻子相处得很糟糕,至今都不曾同房——是,怎么能不糟糕呢?他心里不会容得下别的人。”
仿佛这番话激起了心中极大的不安,阿黛尔忽然在黑夜里坐起身,离开了他身旁。
“怎么,心中有愧么?阿黛尔?”他却轻声开口,从背后抱住了她——她的身体柔软温良,有如最好的美玉,他喃喃叹息。“多么奇怪……你的丈夫如今奄奄一息地躺在深宫里等死,你不会为他觉得丝毫愧疚,然而,却为了背叛自己的哥哥而感到内疚么?”